沈月曦离开摄政王府的三日后,京畿之地的搜捕风暴,肉眼可见地转变了风向。
缇骑四出、牢狱人满为患的景象有所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有针对性的暗中监控与情报梳理。萧衍采纳了沈月曦的部分建议,将力量集中于切断可疑的资金流动与信息传递节点,对几家与江南商贸往来密切、且背景存疑的商号进行了秘密调查和有限度的控制。同时,他授意掌控的御史台和部分亲近官员,开始撰写批驳“天命异象”、“明主降世”等言论的文章,虽未明指“青囊道”与前朝,却也将这些流言与“妖言惑众”、“居心叵测”联系起来,在士林层面进行反击。
然而,对于沈月曦提出的“将计就计”之策,萧衍却并未全盘接受,而是采取了更为谨慎,或者说,更为符合他自身行事风格的方式——他下令麾下精锐,加紧了对市面上所有关于“年轻”、“落魄”、“贵胄”相关流言的溯源,意图在对方完全塑造好“明主”形象之前,抢先一步,找到这个傀儡,并将其控制在手,或者……彻底抹去。
他不能容忍一个可能威胁皇权稳定的“符号”存在,哪怕这个符号是虚假的。控制或清除,是他更熟悉、也更放心的手段。
慈宁宫内,沈月曦听闻萧衍的调整,知其并未完全放弃武力清剿的思维,心中轻叹,却也不再强求。她能做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布下后手。她通过冯保,向宫外那些忠于先帝、或可被她影响的清流暗线传递了更明确的信息,引导他们将舆论焦点引向“忠君爱国,维护正统”,强调“国赖长君”,暗中削弱任何“另立新主”言论的合理性。
与此同时,她加大了对宫内,尤其是皇帝身边的掌控。她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再次调整了乾清宫的侍卫班底,并将几名背景干净、家世清白的年轻宦官和宫女安排到萧昱身边,名为伺候,实为监护。她必须确保,在风暴来临之时,皇帝这面最重要的旗帜,不能出任何差池,也不能……有任何脱离她掌控的冒险行为。
萧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氛围的微妙变化。母后安排的人看似恭顺,眼神却带着审视。他心中那根独立的弦再次绷紧,表面上对母后的“关怀”感激涕零,行事却更加小心谨慎,与韩霆等人的联系也转为绝对的单线,且间隔时间拉长。
他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既要借助母后与摄政王暂时形成的“统一战线”来抵御外敌,又要在这统一的夹缝中,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和成长的空间。韩霆传来的关于那支神秘骑兵的后续信息寥寥,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萧衍将这把利剑藏于暗处,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表面合作、内里各怀心思的诡异平衡中,青囊会的“移星”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悦来居的天字号房内,那位“瑞王遗孤”在经过数日的“熏陶”与“训练”后,气质已然发生了显着变化。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忐忑不安的年轻人,眉宇间多了几分刻意模仿的矜贵与沉郁,行走坐卧间,也开始带着一种被灌输的、属于“天潢贵胄”的仪态。青衫“先生”的心腹对他的进步颇为满意,开始安排他进行下一步——“偶遇”一些特定的人。
这一日,在京郊一座香火不算鼎盛、但常有文人墨客聚集的道观后山,“瑞王遗孤”在一名“仆从”的陪伴下“赏景”,与一位致仕多年、却因学问精深而在士林中享有清誉的老翰林“不期而遇”。
交谈中,“遗孤”对经史子集的见解虽不算精深,却也能引经据典,言语间偶尔流露出的对“朝局不振”、“奸佞当道”的忧愤,以及那份刻意营造的、怀才不遇的落寞,恰好击中了这位老翰林心中对时局的某些不满。尤其当那枚刻有特殊云纹的玉珏再次“不经意”间显露时,老翰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次“偶遇”如同又一颗投入暗流的石子,虽未激起巨大浪花,却在特定的圈层中,进一步坐实了“有一位身世不凡、流落民间的贵胄”存在的可能性。关于那枚玉珏和年轻“贵胄”的谈资,开始在某些士人的私下聚会中,被更频繁、更神秘地提及。
消息通过不同渠道,零零散散地传到了萧衍和沈月曦的耳中。
萧衍的反应是立即下令:“给本王盯死那座道观,还有那个致仕的老家伙!查清那年轻人的落脚点!一旦确认,即刻抓捕!”
而沈月曦则想得更深。对方如此高调地让“目标”接触有清望的士人,绝非无意之举。这像是一个诱饵,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告诉我们在士林中的人,”沈月曦对冯保吩咐,“若再听闻此类传言,不必急于批驳,可顺势询问细节,比如那玉珏形制、那年轻人具体样貌谈吐……将水搅浑。同时,让我们的人,试着接触一下那位老翰林,探探他的口风,看他究竟知道多少,又是何种态度。”
她要在萧衍的“抓”与青囊会的“推”之间,走出第三条路——渗透进去,掌握主动。
夜色下,几方人马围绕着那个刚刚浮出水面的“瑞王遗孤”,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猎手,各自亮出了爪牙,张开了罗网。
棋局中段,杀机四伏。谁能真正“将计就计”,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