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暴毙天牢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如同疫病般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翌日清晨,当文武百官沿着御道,穿过巍峨的宫门,步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金銮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往日里或寒暄、或低语的情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别人的神色,也在竭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皇帝萧昱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缓步登上丹陛,端坐于龙椅之上。他的面容似乎比往日更加清瘦了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垂首肃立的群臣,仿佛要将每一个人都看穿。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短暂的寂静之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崇明率先出列,手持象牙芴板,声音洪亮而带着愤慨:“臣,李崇明,弹劾刑部尚书郑迁,及天牢一应主管官员,玩忽职守,监管不力,致使科举重犯张文远于天牢内不明暴毙!此乃骇人听闻之失职,动摇国法之根基!请陛下严惩相关责任人,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顿时激起千层浪。不少御史言官纷纷出列附议,要求严查天牢管理漏洞,追究刑部责任。一时间,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将刑部尚书郑迁推到了风口浪尖。郑迁脸色铁青,出列跪倒,连连叩首:“臣失察,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天牢防卫森严,谁能料到会出这等事?这分明是有人内外勾结,手段通天,却要他来背这口黑锅。
端坐在龙椅上的萧昱,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并未立刻表态。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立于武官之首的摄政王萧衍,缓缓开口:“皇叔,此事您如何看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萧衍身上。只见他神色冷峻,步伐沉稳地出列,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回陛下,张文远之死,绝非简单的失职所能解释。天牢乃朝廷重地,守备森严,若非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绝难做到如此干净利落。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急于追究失职之责,而是应成立专案,由陛下亲信及三司抽调干员,彻查此案背后是否有人蓄意灭口,试图掩盖科举舞弊案的真正主谋及其同党!”
萧衍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剖开了表象,直指核心。他没有纠缠于失职与否,而是直接将“蓄意灭口”和“掩盖主谋”摆到了台面上。这让方才还在弹劾失职的言官们一时语塞,也让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脊背隐隐发凉。
皇帝萧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微微颔首:“皇叔所言,深合朕意。科举舞弊,关乎国本;朝廷命官于天牢暴毙,更是藐视王法!此风绝不可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即日起,成立‘张文远暴毙案’专案查办处,由摄政王萧衍总领,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各派侍郎一员协理,授予临机专断之权,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明真相,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臣,领旨!”萧衍躬身应道,声音铿锵。
这道旨意,等于是将追查此案的最大权柄交给了萧衍。不少人心中暗惊,看来陛下对摄政王的信任,并未因之前的种种猜忌而减弱,或者说,在此等迷雾重重的时刻,陛下更需要借助摄政王的力量来稳定局面,揪出黑手。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时,忽然,一名身着青色官袍、品阶不高的给事中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望去,乃是礼科给事中周廷。此人素以敢言着称,但平日多纠劾地方不法,今日在此敏感时刻出列,不禁让人心生疑惑。
“讲。”萧昱目光微凝。
周廷手持奏本,声音清晰:“臣要参劾的,乃是太后母家,沈府!据臣查访,沈府仗太后之势,其子弟沈明轩涉案之前,便已在京城多有不法之行,强占民田,纵仆行凶,民怨颇深!如今沈明轩科举舞弊证据确凿,可见其家风如此!太后娘娘虽明令大义灭亲,然外戚之势若不加以遏制,恐非社稷之福!臣恳请陛下,下旨申饬沈府,约束外戚,以安民心!”
这番话,如同又一记冷箭,猝不及防地射向了刚刚因太后“大义灭亲”而稍得缓和的慈宁宫!顿时,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站在前方,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冷硬的摄政王萧衍。
攻击沈家,其最终矛头,指向的无疑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沈月曦!这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还是在某些人的指使下,发起的新一轮进攻?
萧昱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回应周廷的奏本,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萧衍,语气平和地问道:“皇叔,对于沈府之事,您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一问,巧妙地将难题抛给了萧衍。一边是刚刚表态支持、并赋予重任的摄政王,另一边是涉及太后、极其敏感的外戚问题。萧衍如何应对,将直接反映出他在此事上的立场,以及他与太后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萧衍面沉如水,他缓缓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出列的给事中周廷身上,直看得对方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然后,他才转向皇帝,声音沉稳而有力:
“陛下,沈明轩触犯国法,自有《大周律》严惩不贷,此乃朝廷法度,与沈府他人无涉,更与太后娘娘无关。太后娘娘深明大义,已有明训在前。至于周给事中所言沈府其他不法之事,” 他话锋一转,带着凛冽的寒意,“若确有实据,可按律交由有司衙门审理查办,依法论处即可!然,在科举舞弊案及张文远暴毙案真相未明之前,贸然以风闻奏事,攀扯太后清誉,扰乱朝纲视听,臣以为——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廷耳边,也震动了满朝文武!谁都没想到,摄政王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地维护太后的声誉,甚至不惜用上如此严厉的词语!
周廷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明鉴!臣……臣只是据实……”
“据实?”萧衍打断他,声音更冷,“你所谓的‘据实’,可有确凿人证物证?可有经过三司核查?若无,便是在此大放厥词,居心叵测!陛下,臣建议,将周廷交由都察院,查问其今日之言,是出于公心,还是受人指使,另有图谋!”
萧昱深深地看了萧衍一眼,眼中神色复杂难明。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准奏。周廷言语失当,交都察院暂行看管,待查清其奏本所言是否属实,再行论处。沈府之事,若有不法,自有法度,不必在此朝会之上妄加议论。退朝!”
说罢,萧昱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满殿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心中波涛汹涌。今日这场朝会,一波三折,杀机四伏。张文远之死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攻讦已然开始。而摄政王萧衍那异常强硬的态度,更是给这扑朔迷离的局势,增添了无数变数。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真正展现其狰狞的威力。而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在接连受挫之后,又会使出怎样更加狠辣的手段?所有人的心中,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