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叛乱的烽火虽已平息,余烬却仍在朝堂深处暗燃。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如同一剂猛药,让年轻的皇帝萧昱褪去了最后的青涩。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易喜易怒、将心思尽数写在脸上的少年天子,如今的乾清宫中,龙椅上的身影沉稳如山,连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老太监,也难从陛下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窥见半分真实情绪。
他变得勤于政事,每日召见阁臣,批阅奏章至深夜。更令人称奇的是,他对摄政王萧衍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转变。以往每每提及皇叔,萧昱眉宇间总难掩屈居人下的阴郁,如今却主动将重要军务、政事送至摄政王府“请教”,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对垂帘听政的太后沈月曦,更是晨昏定省,礼仪周全,孝心可表日月。
这番“懂事”与“顺从”,若在寻常人家,自是欣慰之事。然在这九重宫阙之内,却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完美得令人心疑。
慈宁宫内,暖香袅袅。沈月曦手持一把银质小剪,正细致地修剪着一盆叶姿秀雅的兰草。听闻御书房传来的消息,道是皇帝又与几位翰林院老学士探讨了半日《资治通鉴》,论及前朝兴衰,见解精辟,引得老臣们交口称赞,谓陛下有明君之象。
沈月曦修剪的动作未有丝毫迟滞,只待将最后一枝斜逸旁出的杂叶剪去,方搁下银剪,取过青黛递上的素白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指。她眉眼低垂,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皇帝,确是长大了。”
侍立一旁的青黛闻言,含笑应和:“皇上如今勤勉政事,虚心向学,实乃天下臣民之福。”
“福兮祸之所伏,”沈月曦抬起眼,目光穿透半开的支摘窗,落在庭院中那株历经风雨、虬枝盘错的古树上,“过于圆满的表象,恰似以彩帛覆于深渊之上,底下藏着什么,谁又说得准?”
她太了解萧昱了,或者说,她了解萧氏皇族血脉中流淌的那份骄傲与固执。那是先帝暮年仍牢牢掌控权柄不容他人染指的独断,是萧衍即便身为摄政亦难掩的睥睨。萧昱骨子里承继了这份秉性,岂会因一场未竟的叛乱就真正臣服?他如今的隐忍,不过是猛虎敛起爪牙,于暗处舔舐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扑击的力量。
“让冯保多用些心,”沈月曦声音转冷,吩咐道,“皇帝身边,哪些年轻官员、翰林学士走动得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哀家都要知道。”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传话。”青黛神色一凛,躬身退下。
殿内恢复寂静,唯余更漏滴答。沈月曦行至窗边,负手而立。暮春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她雍容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萧昱便如院中古树,看似静立不动,根系却在无人得见的泥土深处疯狂蔓延,贪婪汲取着一切可得的养分,只待某一日,破土而出,撑裂这方看似属于他的天地。
而她与萧衍,一个垂帘太后,一个摄政亲王,如同系住这棵大树的左右绳索。是继续收紧,以防其长势过盛脱离掌控?还是……在恰当的时机,松开束缚?
这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