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将军赵贲的任命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下达,兵部、户部乃至整个朝廷机器,在摄政王萧衍的强力督导下,高效运转起来。粮草辎重、军械马匹,源源不断地从各处仓库调集,汇集到指定的地点。三万京营精锐,更是早已整装待发。赵贲,这位鬓角已染风霜的老将,在接到帅印的次日,便于城外校场举行了简朴而肃穆的誓师仪式。他没有过多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面对数万将士,沉声陈述了南疆蛮族犯边的暴行,以及保家卫国的责任。随后,大军开拔,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带着京畿之地的期望与沉重的责任,踏上了奔赴数千里之外西南边陲的征程。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支军队,心中祈祷着他们能早日平定边患,同时也暗自忧虑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会将国家拖向何方。
与此同时,萧衍与沈月曦(太后)的配合也愈发默契。朝堂之上,萧衍以其无可置疑的权威和铁腕手段,稳定着文武百官的情绪,确保各项政令,尤其是与南疆战事相关的决策,能够畅通无阻地执行。任何试图以“天象”、“祖制”等理由非议朝政、拖延军务的言论,都会遭到他毫不留情的打压。而在后宫之内,沈月曦则通过冯保牢牢掌控着内廷,她借着之前刺杀事件由头进行的清理行动余威尚在,使得整个宫禁氛围肃杀,人人自危,却也确保了消息不易外泄,宫廷秩序井然。两人一外一内,如同稳固的基石,支撑着因边患而略显动荡的朝局。
暗地里,一张追查幕后元凶的大网也撒得更开、更密。萧衍手下的暗探与沈月曦信任的东厂番子,在某些层面甚至开始了有限度的合作,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与南疆、与黑巫教、与那神秘雇主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那幕后之人显然极其狡猾且拥有强大的反侦察能力。所有明面上能追查的线索,在指向南疆之后,便如同泥牛入海,难以进一步深入。那些蛮族部落和神秘的黑巫教,对于远在京城的力量来说,显得过于遥远和陌生。而在京城内部,对方似乎早已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直接追踪的痕迹。这种敌暗我明的态势,让萧衍和沈月曦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就在南疆战事初步接敌,前方传来消息称蛮族抵抗异常顽强、战事陷入艰苦的胶着状态之时,一股新的、更加阴险毒辣的暗流,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乃至部分低级官员的私密聚会中悄然涌动、蔓延。这一次,流言不再仅仅局限于对刺杀事件本身的猜测,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当前支撑朝局的两位核心人物。
一种流言煞有介事地宣称,太后沈月曦以一介女流之身,牝鸡司晨,干涉朝政,违背了阴阳之道、祖宗家法,这才导致了上天降下警示,故而边患不断,国无宁日。他们将北境战事初平、南疆烽烟又起的现象,巧妙地归结为“阴盛阳衰”所致的天罚。
而另一种流言则更加诛心,他们窃窃私语,说摄政王萧衍借平定北境之功,如今又总揽南疆战事大权,其心已然不可测度。他拥兵自重,党羽遍布朝野,如今连皇帝都要看其脸色行事,此等功高震主之势,像极了前朝那些最终篡位夺权的权臣,如王莽、司马昭之流。流言甚至暗示,或许不久的将来,这萧家的江山就要改姓了。
这些流言比之前的任何猜测都更加恶毒,它们精准地刺向了太后与摄政王联盟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地方——权力合法性与彼此信任。它们不仅攻击沈月曦女性执政的“原罪”,更是赤裸裸地挑拨萧衍与皇帝之间,以及萧衍与沈月曦之间那本就微妙而紧张的关系。显然,那幕后之人眼见直接的刺杀和边境骚乱未能竟全功,便迅速转变了策略,采用这种成本更低、却可能从内部造成更大破坏的舆论攻击方式,试图在萧衍、沈月曦以及皇帝萧昱之间制造猜忌与裂痕,从内部瓦解他们因共同威胁而被迫形成的联盟。
而皇帝萧昱对此的态度,则显得格外暧昧不明。他在朝堂上听着某些官员隐晦地提及“流言惑众”,却并未像以往那样,出于维护朝廷体面而出面严厉驳斥,或是下令彻查流言源头。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眼中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甚至在某些时刻,嘴角会勾起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似乎乐于见到太后与摄政王被这汹涌的舆论架在火上烤,乐于见到他们因为这些流言而声望受损、处境尴尬。这种默许甚至纵容的态度,无疑助长了流言的传播,也让朝堂之上一些观望派的心思更加活络起来。
慈宁宫内,沈月曦屏息静气,听着冯保一字不落地禀报着宫外收集到的各种流言版本,她的神色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冷冽得吓人。殿内侍立的青黛等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沈月曦将手中那盏温热的雨前龙井重重地放在身旁的紫檀小几上,盏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不见棺材不掉泪,要跟哀家和摄政王死磕到底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娘娘,”青黛忍不住上前一步,俏脸上满是担忧,“如今宫外流言汹汹,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而且说得越来越难听了。长此以往,恐对娘娘和摄政王殿下的声誉极为不利啊!是否要让冯公公想办法遏制一下?”
“声誉?”沈月曦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讥诮的嗤笑,“青黛,你还是太天真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场上,虚无缥缈的声誉,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非安身立命的根本。真正的根基,在于你手中掌握的力量!是至高无上的权柄,是如臂使指的朝堂势力,是牢牢握在手中的军权!”她站起身,凤眸微眯,透出锐利的光芒,“只要哀家与摄政王依旧大权在握,军权在手,朝纲不乱,边境不溃,几句宵小之辈散布的流言蜚语,如同蚍蜉撼树,又能奈我何?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她转而看向垂手侍立的冯保,语气斩钉截铁:“冯保,你给哀家仔细地去查!动用东厂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哀家挖地三尺!这些恶毒的流言,最初究竟是从哪个角落、哪些人的嘴里传出来的?传播的路径是怎样的?与之前散播星象流言,试图构陷哀家的,是否是同一批人,或者受同一个源头指使?哀家要看到确凿的证据和清晰的脉络!”
“嗻!奴才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揪出幕后黑手!”冯保深知此事重大,连忙躬身领命,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东厂最擅长的,就是对付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
冯保退下后,沈月曦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青松,心中思绪翻腾。她知道,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仅能量极大,手段层出不穷,而且耐心十足,像一条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鳄,一击不中,便隐匿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绝不会轻易罢休。
但是,她也绝不会退缩。从她在那场大病中醒来,灵魂入驻这具身体,成为大周太后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在这条布满荆棘、陷阱和刀光剑影的权力之路上走下去,要么登上顶峰,要么跌落深渊,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尽管与萧衍的联盟始于利益的结合,充满了算计与防备,但经过刺杀事件的生死考验,以及共同面对边境危机和如今舆论风暴的并肩作战,一种超越简单利益捆绑的、微妙的“战友”之情,似乎在悄然滋生。他们共享着核心的秘密,共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也一同面对着来自暗处的明枪暗箭。
他们,已然是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