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仿佛在那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凝固,所有的厮杀、呐喊、刀剑碰撞声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无数道目光,叛军的、守军的、靖安卫的、勤王大军的,都死死聚焦在那一点——那支决死冲锋的重甲骑兵,以及他们锋镝所指的叛军主帅大纛!
郭猛那支残兵自杀式的侧翼冲锋,如同扑火的飞蛾,确实在最后时刻吸引了叛军中军护卫的一部分注意力。几支长矛调转,箭矢泼洒而去,郭猛身边的亲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接连倒下,他本人也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胛,踉跄几步,却仍咆哮着挥剑前冲,为那支真正的尖刀争取了须臾的机会。
就是这须臾之间!
重甲骑兵的箭头,一名手持长大陌刀、面甲狰狞的骁将,已然冲破最后两层稀薄的护卫,马速提升到极致,人借马势,马助人威,那柄沉重的陌刀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地斩向那杆高高飘扬的黑色帅旗旗杆!
“保护大帅!拦下他!”叛军将领凄厉的嘶吼被淹没在风雷般的马蹄声中。
“咔嚓——!!!”
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清晰可闻!碗口粗的坚硬旗杆,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断!沉重的旗杆连同那面象征着叛军主帅权威、凝聚着数万叛军士气的黑色大纛,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向着斜后方轰然倾倒!
“帅旗倒了!!”
“大帅!大帅的旗倒了!!”
这一景象,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叛军阵营!对于古代军队而言,帅旗不仅是命令中心,更是全军胆气所系。帅旗倒下,往往意味着主帅阵亡或败逃,是全军崩溃的前奏!
原本就在三面夹击下苦苦支撑、士气已然动摇的叛军,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恐惧如同燎原的野火,疯狂蔓延。
“败了!败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紧接着,恐慌的哀嚎和崩溃的哭喊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叛军最后的组织。靠近西面勤王大军的部队率先溃散,士兵们丢下兵器,转身就跑,任凭军官如何喝骂砍杀也止不住。紧接着,正面抵挡靖安卫和城头守军的部队也开始动摇、后退。
兵败如山倒!
整个叛军阵营,从侧翼到中央,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全面溃败!
“不准退!给我顶住!顶……”一名叛军悍将还在试图力挽狂澜,话音未落,便被一股溃逃的人潮冲倒,瞬间消失在无数慌乱的脚板之下。
“赢了!我们赢了!!”城头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夹杂着狂喜、痛苦和极度疲惫的呐喊。许多士兵脱力地瘫倒在地,望着溃逃的敌军,又哭又笑。
靖安卫的方阵骤然加速,如同利剑般插入混乱的叛军之中,并不恋战追击,而是坚定地向着城墙缺口、向着郭猛最后倒下的位置突进。宫墙上的弩手停止了射击,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兵败如山倒的场面。
西面的勤王大军吹响了全面进攻的号角,骑兵开始追杀溃敌,步卒大阵则稳步前压,收拾残局,同时分出一支精锐,快速向承天门方向靠拢,显然意在接应与控制。
沈月曦一直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帅旗倒下而立刻落地,反而跳得更急。她看到郭猛在旗杆倾倒的瞬间,似乎也被溃兵冲撞,消失在了乱军之中,生死不明。她看到那支斩旗的重甲骑兵在完成惊天一击后,并未深入追击,而是迅速拨转马头,与勤王大军本部汇合。她看到溃逃的叛军如同无头苍蝇,但在远离战场的方向,似乎仍有部分建制尚存的叛军在军官约束下,且战且退,并未完全失去秩序。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在帅旗倾倒的混乱之初,一小队极其精锐的黑甲骑兵,簇拥着一名头盔上有着独特羽饰的将领(很可能就是叛军主帅),以惊人的速度和决绝,冲破混乱的己方溃兵,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迅速脱离了战场中心!
叛军主帅……跑了!
这意味着,这场京城之围虽然暂时解除,但叛乱的核心犹在,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不过此刻,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生存,是控制眼前混乱的局面。
靖安卫已经冲到了城墙缺口处,迅速肃清了周边零星的叛军,构筑起防线。那名深蓝色劲装的魏安,在数名靖安卫的护卫下,踏过累累尸骸和破碎的砖石,第一次,真正踏上了承天门的城墙。
他的步伐沉稳,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但那张平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向沈月曦和被她紧紧护在怀中的萧昱时,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释重负与深沉的疲惫。
“老奴救驾来迟,让太后娘娘、陛下受惊了。”魏安在沈月曦面前数步处停下,撩起衣摆,便要跪下行礼。他身后的靖安卫也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魏公公有礼,快快请起!”沈月曦连忙虚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非公公力挽狂澜,及时发动,哀家与皇帝,早已……不知该如何谢你。”她看了一眼魏安身后那些沉默如山的靖安卫,以及宫墙上那些正在有序撤退的弩手,心中震撼难言。魏安隐藏的力量和掌控局面的能力,远超她最大胆的想象。
魏安起身,垂首道:“此乃老奴分内之事,亦是先帝遗泽庇佑。”他顿了顿,抬眼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娘娘,陛下,此地尚不安稳,溃兵未清,且……”他目光若有深意地望向西面正在靠近的勤王大军旗帜,“勤王兵马将至,还需早做应对。请娘娘与陛下,即刻移驾宫中,以策万全。”
他的意思很明白,城外虽然胜了,但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溃散的叛军可能还有小股反扑,而“友军”勤王大军的态度和来历也需谨慎对待。皇宫,至少目前还在靖安卫的控制下,是最安全也是最能掌握主动权的地方。
沈月曦点头:“就依公公所言。”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被亲兵抬过来的郭猛(他还活着,但伤势极重),又望向远处乱军中被捆绑着押解过来的、面如死灰的林文远,补充道:“郭将军重伤,需立即救治。林文远……押入宫中,严加看管!”
“老奴遵命。”魏安应下,随即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一队靖安卫上前,护送沈月曦、萧昱及冯保等人。另有人负责接管城头防务、救治伤员、收押俘虏。效率之高,与之前守军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下城之时,沈月曦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修罗场。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城墙上下,断折的兵器、破碎的旗帜浸泡在暗红色的泥泞中,乌鸦已经开始在天空盘旋。浓烈的血腥气和焦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胜利的代价,如此惨烈。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
她收回目光,握紧萧昱冰凉的小手,跟在魏安身后,踏着染血的台阶,走向那洞开的、象征着最高权力也隐藏着无尽秘密的皇宫。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战场的声音隔绝。面前是熟悉的、却仿佛又有些陌生的宫道。
新的博弈,或许,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