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大寨,昔日肃杀之地,如今已沦为修罗场。尸骸枕藉,断戟残旗浸泡在暗红色的泥泞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赵昆及其核心党羽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营垒一角,无人收殓,脸上凝固着惊愕与不甘——他们死于内部火拼,死于对权力错误的贪婪。
然而,在这片死寂与混乱的核心,那座象征着京营最高权柄的中军大帐,此刻却透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缓缓掀开。
首先踏出的,是一双沾满泥泞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制式的军靴。然后,一个身影踉跄着,出现在朦胧的晨光与未散的硝烟之中。
是萧衍。
他依旧穿着那身被血与污渍浸透、破损不堪的亲王常服,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流逝殆尽。他肋下的伤口被粗糙地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已呈暗黑色。他需要倚靠着帐门的木柱才能勉强站立,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但,他还活着。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后又因重伤而浑浊涣散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一种从地狱归来的、混杂着滔天愤怒与极致冰冷的意志,支撑着这具濒死的躯壳。
他没有死。
那青衫“先生”淬毒的短刺确实狠辣无比,军医的诊断也并非虚言。但他萧衍,执掌天下权柄十余年,历经无数明枪暗箭,岂会没有最后的保命底牌?随军医官中,有他绝对的心腹,携带着皇室秘藏、能吊住性命一线的奇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咽气、忙于争权夺利之时,那心腹医官正用尽手段,与阎王争夺他的性命。
而赵昆的愚蠢叛乱,京营的彻底失控,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在极致的混乱中,无人再去关注一个“已死”的摄政王。他就在这尸山血海环绕的中军帐内,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秘药之力,硬生生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营寨的惨状,那些互相残杀留下的痕迹,那些属于他麾下儿郎的尸体……每多看一寸,他眼中的冰焰便炽盛一分,那支撑着他的愤怒便沸腾一度。
“王……王爷?!”
一个颤抖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声音响起。是一名原属于萧衍嫡系、在乱战中幸存下来、正惶惶不可终日的老校尉。他带着几名残兵路过中军帐附近,恰好看到了那个本应躺在棺椁中的身影。
萧衍的目光转向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冰冷的注视,便让老校尉如同被冻僵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王爷!您……您还活着!太好了!京营……京营完了啊!”
越来越多的残兵被惊动,围拢过来。当他们看清那个站立着的身影真的是摄政王时,各种情绪爆发开来——有狂喜,有恐惧,有羞愧,更有一种找到主心骨的茫然痛哭。
萧衍没有理会这些嘈杂。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强忍着,用一种因虚弱而低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挤出来:
“传令……所有还认本王这个统帅的……活人,集结。”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哭泣和喧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目标,程知节前军大营。”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愤怒的斥责,只有这简单到极致、却冰冷刺骨的命令。
他还活着。那么,有些账,就该清算了。赵昆已死,内部的叛徒暂时清理。现在,轮到外来的觊觎者,和那些藏在更深处的魑魅魍魉。
还活着的、依旧忠于或畏惧萧衍的京营残部,开始在一片狼藉中,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般,向着中军帐前艰难地集结。他们人数不多,且大多带伤,士气低迷,但那个重新站立起来的身影,如同一面染血的战旗,赋予了他们一种绝望中滋生出的、近乎疯狂的凝聚力。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首先在残存的京营中炸开,随即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冲向京城内外!
程知节正在听取关于如何“安抚”京营残部的汇报,闻讯豁然起身,打翻了面前的案几:“什么?!萧衍没死?!这不可能!”
皇宫之中,正在为如何应对程知节而争执的沈月曦与萧昱,接到密报时,同时僵住。沈月曦手中的茶盏再次跌落,摔得粉碎。萧昱则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不知是喜是惧。
城南庄园,青衫“先生”第一次失手捏碎了掌心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淡然终于碎裂,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容:“他竟然……没死?!”
所有算计,所有布局,所有自以为是的胜券在握,在这一刻,都被这个从尸山血海中重新站起来的男人,彻底打破!
萧衍,便是这场席卷京城风暴中,最出其不意、也最令人胆寒的那道——
惊蛰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