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铁腕搜捕在京畿之地卷起一阵腥风血雨,牢狱为之前所未有地充实,菜市口的青石板被反复冲刷,却总似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铁锈味。然而,真正的目标依旧隐匿于无形,仿佛嘲笑着这雷霆万钧的徒劳。焦躁如同毒藤,在摄政王府内悄然蔓延。
与之相对,慈宁宫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沈月曦摒退了多余的宫人,只留冯保与青黛在侧。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奏章或密报,而是几本纸张泛黄、字迹斑驳的前朝野史杂录,以及一份刚刚送达的、关于安王生母家族更详尽的溯源密件。
“娘娘,摄政王那边……动静越来越大,波及甚广,恐伤及无辜,激起更多怨愤啊。”冯保低声禀报,眉宇间带着忧色。
沈月曦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清明与一丝深藏的疲惫:“他这是在以力破巧,殊不知,有些网,越是用力挣扎,缠得越紧。”她指尖轻轻点在那份密件上,“萧衍只看到了‘前朝余孽’四个字,便以为抓住了根本。却忘了,人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青囊道真正可怕的,不是那几个藏头露尾的核心人物,而是他们多年来织就的、渗透进各个角落的人心之网,以及……他们精心准备的那个‘明主’。”
她已基本确定,安王萧玠体内确实流淌着前朝皇室的血脉,但这血脉是利器,也是枷锁。青囊道辅佐他,真的是要拥立他吗?还是……另有所图?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连安王都敬称一声“先生”的青衫人,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那些市井流言,查得如何?”沈月曦问。
青黛上前一步:“回娘娘,流言源头极其分散,且多在底层流通,难以追溯。但综合各方信息,那个被塑造的‘明主’形象,有几个关键点:年轻、曾享富贵而后落魄、身负冤屈或隐秘、有‘异象’伴身。目前尚未指向任何具体的宗室子弟。”
沈月曦沉吟片刻:“他们这是在打地基,地基打得越宽,将来立起的那座‘神像’才越稳。我们不能只跟着他们的步子拆台,必须主动出击,动摇他们的根基。”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冯保,准备一下,本宫要亲自去见摄政王。”
冯保一惊:“娘娘,此刻去见摄政王,恐怕……”
“正是此刻才必须去。”沈月曦站起身,神色坚定,“他若再这般蛮干下去,不等青囊道发力,朝廷自身就要先乱了阵脚。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的萧昱,也并未因外界的纷扰而停止自己的步伐。韩霆这颗暗棋已然埋下,但他深知,仅靠一人远远不够。他利用“研读典籍”的掩护,通过魏谦和另外两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将触角小心翼翼地向宫外延伸。他不再试图直接拉拢官员,而是开始关注那些不得志的底层官吏、有才学却屡试不第的寒门士子、甚至是一些因各种原因对摄政王政策心存不满的商贾。
他给予他们的,并非高官厚禄的承诺,而是一种“简在帝心”的认同感与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实惠。比如,在某个小官被上司刁难时,一道不经意的、来自“上面”的关切;或是某个士子生活困顿之时,一笔来源神秘却能解燃眉之急的资助。他在编织一张由感激、期待和共同利益构成的、更为隐秘的网络。
这一日,他接到韩霆通过密道传来的第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摄政王近期频繁调动京营兵马,似有异常,且调兵手令并非全部经由兵部正规程序,部分乃萧衍直接下达。
萧昱心中一动。萧衍如此急切地调动兵马,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叛乱,还是……另有打算?他下令韩霆,继续密切关注京营动向,尤其是非正常程序的兵力调动。
而就在萧昱专注于经营自己的势力,沈月曦决定直面萧衍之时,那个入住“悦来居”的年轻“账房先生”,也开始了他“移星换斗”的第一步。
在青衫“先生”心腹的安排下,他“偶然”在客栈大堂,与一位素以喜欢搜集奇闻异事、在底层文人中小有名气的说书人发生了“争执”。争执中,他“不慎”掉落了一枚看似普通、实则内里刻有特殊云纹的古玉珏。那说书人眼尖,认出此玉珏绝非寻常百姓之物,追问之下,那“账房先生”却神色慌张,语焉不详,匆匆夺回玉珏离去。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那说书人将此奇遇添油加醋,在自家的小圈子里当做谈资讲述,那枚神秘的玉珏和年轻“账房先生”异常的反应,便随着他的口,悄然在京城某个特定的圈层里流传开来,为那正在拼凑的“明主”形象,添上了第一笔带着实物佐证的“神秘”色彩。
风,起于青萍之末。各方势力都在按照自己的剧本前行,命运的织机正在加速运转,将所有看似不相关的丝线,缓缓牵引向一个即将引爆的节点。
沈月曦的轿辇,在这一日的傍晚,无声地停在了摄政王府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