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昱的“研读典籍”并非全然掩人耳目。在那些看似枯燥的史册故纸堆中,在翰林学士们引经据典的探讨下,一颗名为“帝王心术”的种子,正悄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了解历代权臣的下场,而是开始潜心琢磨,如何在不惊动萧衍这头雄狮的前提下,于其权力网络的缝隙中,埋下属于自己的钉子。
机会来自于一次看似寻常的官员考核叙职。一位来自西北边镇、因军功升迁至兵部担任员外郎的中层将领,名为韩霆,在述职时因性情耿直,言语间顶撞了主持考核的、萧衍的一名亲信侍郎,被当庭斥责,考核等第也被评为“中下”,眼看升迁无望,甚至可能被排挤出京城。
萧昱在朝会上冷眼旁观,注意到这韩霆虽面露愤懑,却并无谄媚求饶之态,被斥责后也只是紧抿嘴唇,梗着脖子,一副硬骨头模样。退朝后,他立刻让魏谦秘密调来了韩霆的履历。此人出身寒微,全凭军功累积至如今职位,在朝中并无根基,与摄政王一派也素无往来,且其在边镇时,曾以善守和治军严明着称。
“就是他了。”萧昱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一个被摄政王亲信打压、有真才实学却又在朝中孤立无援的将领,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笼络的对象。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韩霆正因为前途渺茫而在寓所借酒浇愁,忽闻有内侍秘密前来,称“有贵人相召”。他满心疑惑,跟着内侍七拐八绕,竟来到了一处远离宫城、看似普通的宅院。在烛火摇曳的书房内,他见到了身着常服、负手而立的皇帝萧昱。
韩霆大惊失色,慌忙跪地行礼。
萧昱亲自将他扶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韩将军请起。白日朝堂之事,朕已知晓,委屈将军了。”
只此一言,便让韩霆这铁打的汉子鼻尖一酸。他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竟会关注到他这等微末小臣的遭遇。
萧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分析了如今朝局之弊,点明了摄政王权势过盛、挤压皇权之隐患。他没有要求韩霆立刻表态效忠,而是恳切地说道:“朕知将军乃忠勇之士,心系社稷。如今朝中需得正气,军中更需得忠良。朕不愿见将军这等栋梁之材,因小人构陷而埋没。望将军暂且忍耐,留在兵部,为朕,也为这天下,多看,多听,稳住心神。”
他赐予韩霆一道密旨和一枚可直通内廷的玉牌,允其“若遇不公,或察觉有危及社稷之异动,可密奏于朕”。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也是一种沉重的托付。
韩霆热血上涌,重重叩首:“臣,韩霆,蒙陛下不弃,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一颗暗棋,就此埋下。萧昱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需要更多像韩霆这样的人,分布在不同的关键位置,才能在未来某个时刻,拥有与萧衍抗衡的资本。
与此同时,沈月曦对“青囊道”及安王母族的调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但这进展却让她脊背发凉。
她派去江南的多路人马,经过层层剥离和交叉印证,最终将线索指向了一个几乎被历史尘埃淹没的姓氏——前朝末代皇室,国姓为“梁”!而安王萧玠的生母,那位早已病故的先帝嫔妃,其外祖一支,竟极有可能与前朝“梁”氏有着极其隐秘的姻亲关联!虽然年代久远,族谱散佚,难以完全坐实,但种种迹象表明,安王体内,或许流淌着前朝皇室的血脉!
结合“青囊道”复辟前朝的教义,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安王萧玠,并非仅仅是不满摄政王专权的宗室亲王,他很可能是在“青囊道”的辅佐下,意图光复前朝!他所谋求的,不是摄政,不是权位,而是……改天换日!
这个结论让沈月曦如坠冰窖。若真如此,那这场斗争的性质就彻底变了,不再是大晟朝内部的权力倾轧,而是关乎国祚存亡的前朝复辟之战!
她立刻将这一惊人发现,以最隐秘的方式,传递给了摄政王萧衍。这一次,她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萧衍接到密报时,正在部署对京畿地区最后一次可能的“青囊会”据点的清剿。当他看清密报内容,饶是他心志坚毅,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折断!
“前朝余孽……梁氏血脉……”萧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机,“好一个安王!好一个青囊道!原来尔等所图,竟是如此!”
他之前所有的疑虑和判断,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为何对方手段如此诡秘狠辣,为何对皇宫布局如此熟悉,为何要散布“明主再现”动摇国本……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不可告人的复辟野心!
“传令!”萧衍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暂停所有其他行动,集中所有力量,给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把萧玠和那个所谓的‘先生’揪出来!通告各州府,严密盘查,发现与前朝‘梁’氏相关之人事物,立捕勿论!”
一场更为酷烈、目标更为明确的全面清查,即将展开。萧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对手,而是一个意图颠覆国本的复辟集团,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扼杀!
然而,就在萧衍和沈月曦因这惊人发现而调整策略,准备全力应对前朝余孽的威胁时——
那个隐藏在城南宅院中的青衫“先生”,正对着棋盘,轻轻落下一子。
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皇城与摄政王府内的紧张调度,嘴角噙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火候……差不多了。”他轻声自语,“让他们去查吧,去搜吧。当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朝’二字上时,真正的杀招,才会悄然而至。”
“传信给‘潜龙’,可以开始‘移星’了。”
棋局之上,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棋子,被轻轻提起,放在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