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邸,夜色中更显静谧深沉。不同于摄政王府的肃杀威严,也不同于永嘉大长公主别院的奢华张扬,安王府仿佛一位真正远离尘嚣、颐养天年的老亲王居所,亭台楼阁布局雅致,草木扶疏,连夜间巡逻的护卫都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主人的清梦。
萧衍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并未穿着亲王袍服,仅是一袭墨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气质冷冽。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恭敬地将他引入府中。
安王萧玠,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穿着一件半旧的栗色常袍,正坐在花厅的暖榻上,就着一盏清茶,欣赏着墙上悬挂的一幅水墨山水。见萧衍进来,他放下茶盏,笑容温煦地起身:“衍儿今日怎么得空到王叔这里来了?可是又看上了我府里哪幅画作?”
他的态度自然亲昵,如同一位寻常的、疼爱侄儿的长辈。
萧衍躬身行礼,神色如常:“打扰王叔清净了。确是听闻王叔近日得了一幅前朝古画,笔意精湛,心中向往,特来叨扰,想一睹为快。”他目光扫过厅内陈设,最后落在那幅山水画上,“便是此画吗?”
安王哈哈一笑,捋着胡须:“衍儿好眼光!正是此画。此乃前朝画痴米南宫的《烟江叠嶂图》摹本,虽非真迹,然笔力遒劲,气韵生动,深得米氏云山之神髓。来来来,王叔与你细细品评。”
他引着萧衍走到画前,兴致勃勃地讲解画作精妙,从笔墨浓淡讲到构图意境,言辞恳切,见解独到,俨然一位沉醉此道的风雅之士。
萧衍耐心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锐利如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王的神态、动作,以及厅内的每一个细节。他注意到,安王案几一角,随意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籍,其中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书脊上隐约可见“砚北杂钞”四字——这正是影煞查到收录了《青囊序》片段的那本前朝亲王札记!
“王叔博闻强识,连这等冷僻札记也时常翻阅。”萧衍状似无意地指向那本书。
安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容不变,随手拿起那本《砚北杂抄》,翻了几页,叹道:“人老了,就爱看些杂书闲记,打发时光罢了。这里面记了些前朝趣闻轶事,风水杂谈,倒是颇有意思。衍儿若有兴趣,不妨拿去看看。”
他将书递向萧衍,动作自然无比。
萧衍接过书,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心中念头飞转。安王此举,是坦然无惧,还是刻意为之,反其道而行之?他翻阅着书页,目光迅速扫过其中内容,果然在一篇关于金石考证的文章后面,找到了被引用的《青囊序》片段,正是“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那几句,旁边还有安王用朱笔写下的几句蝇头小楷批注,似乎是在探讨这句风水要诀与画理之间的关联。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然而,萧衍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他合上书,赞道:“王叔批注,见解精辟。只是不知,王叔对《青囊序》这本奇书,了解多少?听闻其早已失传,内容玄奥,可惜无缘得见全貌。”
安王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跳动。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带着些许遗憾:“是啊,失传已久。老夫也只是从这些杂记中窥得一鳞半爪,觉得其言天地之气,与书画之道亦有相通,故而留意。全本……怕是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了。”他顿了顿,看向萧衍,语气关切,“衍儿怎会突然问起这本冷门古籍?可是遇到了什么疑难?”
萧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什么,只是近日处理政务,偶见提及,一时好奇罢了。”他将书放回案几,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烟江叠嶂图》,仿佛真的被画作吸引,“王叔这幅画,确实神品。不知可否允侄儿借回府中,细细观摩几日?”
安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衍儿喜欢,拿去便是。放在你那里,总比在我这老头子手里蒙尘要好。”
“多谢王叔。”萧衍拱手谢过。
又闲谈片刻,萧衍便带着那幅画,告辞离去。
安王亲自将他送到二门外,望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脸上那温煦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深沉难测。他转身回到花厅,对空无一人的角落淡淡道:“他起疑了。”
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王爷放心,线索到《青囊序》便断了,他查不到什么。永嘉那边……”
安王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一颗棋子罢了,弃了便弃了。只是没想到,沈家那丫头和萧衍,竟如此难缠……‘星坠紫垣’……呵,看来,是要提前了。”
另一边,慈宁宫佛堂。
沈月曦跪坐在蒲团上,面前香炉青烟袅袅。她并非真心礼佛,而是在等待。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串沉香木佛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破译出的谶言。
“星坠紫垣,木代火德,青鸾泣血,金瓯重铸。”
这背后的含义,令人不寒而栗。这绝非永嘉一人所能谋划,她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主使者,其目标直指皇权!安王府……《青囊序》……这些线索,萧衍想必已经去探查了。
她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但如何传递,才能不暴露自己破解密码的能力?直接派人去摄政王府太过显眼,容易引起皇帝或其他势力的注意。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佛堂的窗户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沈月曦眸光一凛,低声道:“进来。”
窗户无声滑开,一道黑影掠入,正是影七。
“娘娘,王爷已从安王府返回。安王表现如常,但王爷察觉其有所隐瞒。王爷让属下转告娘娘,安王府的水,比预想的要深。另外,王爷拿到了那本《砚北杂抄》和一幅画,正在加紧研究。”
沈月曦心中稍定,萧衍果然敏锐。“哀家这里也有发现。”她将那张写着破译出的谶言的纸条,小心地封入一个普通的香囊中,递给影七,“将此物,务必亲手交到王爷手中。告诉他,密码背后,所图甚大,关乎国本。”
影七接过香囊,入手微沉,知道事关重大,肃然道:“属下明白!”
“还有,”沈月曦补充道,“让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些,非必要不要主动联系。对方连这等隐秘密密码都用上了,其势力盘根错节,耳目定然不少。”
“是!”
影七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佛堂内重归寂静,唯有檀香的气息萦绕不散。沈月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
安王……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人,竟然藏着如此巨大的野心?还是说,他也只是一枚棋子?
风雨欲来,这皇城内外,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她轻轻握紧了拳。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其图谋多大,她都绝不会让其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