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道掷地有声、悬赏万金的懿旨,如同在沉寂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其引发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京城各个角落扩散。就在懿旨颁下的第二天,一个微妙的契机,伴随着恐惧与贪欲,悄然叩响了通往真相的一丝缝隙。
来者并非什么显赫人物,只是一个在西市烟火气中挣扎求存的小人物——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香料铺的商人,姓胡。他此刻正惴惴不安地蜷缩在冯保安排的一处隐秘厢房内,双手因紧张而反复揉搓着衣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是通过七拐八绕的远亲关系,才勉强与那位已故张侍郎的宠妾搭上边。据他磕磕巴巴地陈述,就在张文远东窗事发前的几日,那位平日娇媚动人的宠妾曾秘密寻到他,神色惊惶,如同受惊的雀鸟,将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了数层、巴掌大小的生铁盒子郑重交予他手。彼时,她泪光盈盈,只反复叮嘱这是张老爷的“命根子”,关乎身家性命,务必藏在最稳妥之处,除非她亲自来取,或是听到张府遭遇不测的风声,否则绝不可让此物见于天日。
如今,张府被抄,张文远暴毙天牢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胡商人越想越是胆战心惊。那铁盒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藏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恰在此时,太后万两黄金的悬赏令传出,那足以颠覆他几辈子命运的巨额赏赐,最终压倒了内心的恐惧。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鼓起天大的勇气,通过那条仅有少数人知晓的秘密渠道,联系上了冯保。
铁盒被以最快的速度,经过层层检查,秘密送入了慈宁宫深处。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沈月曦(太后)凝重而苍白的脸。她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青黛与冯保在侧。没有多余的言语,她亲手拿起一柄小巧而锋利的金簪,小心翼翼地挑开那早已被岁月和担忧浸润得有些发硬发脆的油布包裹。一层,两层……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揭开,那个暗沉无光、毫不起眼的生铁小盒完全显露出来。
盒盖上没有锁孔,只有一道简单的机孔。沈月曦指尖微颤,却稳定地按下了机关。“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盒盖弹开,预料中的金银珠宝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只有几封边角微微泛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以及一张质地略显粗糙、边缘有些毛躁的羊皮纸。
沈月曦首先拿起那几张羊皮纸,展开一看,竟是一幅手绘的地图。笔触不算精细,但山川河流、道路村庄的方位却标注得颇为清晰,描绘的正是京郊南山一带的地形。而在地图上一处名为“听松别院”的地方,被人用朱砂笔,醒目地、甚至带着一丝狠厉地圈点了一个标记!
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拿起那几封信。信纸的质地是上好的薛涛笺,透着淡淡的粉色,展开后,一股若有若无的、与她平日所用截然不同的兰麝幽香飘散出来。信上的字迹娟秀柔美,明显出自女子之手,且与之前从张府暗格中发现的那些残破信笺碎片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然而,信中的内容,却绝非男女之间的旖旎情话。措辞极为隐晦,甚至有些云山雾罩,但反复提及了几次在“南山别院”的私下会面,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与谋划。更有一处,明确写道:“……秋猎之期渐近,各方瞩目,正是吾等图谋大事之良机,望早作绸缪,切莫迟疑……” 落款处,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用同样朱砂描绘的一个标记——一朵形态颇为奇特的五瓣梅花,花瓣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显得既妖异又神秘。
“南山别院……听松别院……秋猎之期,大事可图……五瓣梅花……” 沈月曦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眼中原本因悲痛和愤怒而布满的血丝,此刻被一种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所取代,那是一种在漫长黑暗中终于窥见一丝曙光时的极度专注与亢奋。
“冯保!青黛!”她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奴婢在!”两人立刻躬身应道。
“查!给哀家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查清!”沈月曦将那张标有“听松别院”的地图拍在案上,指尖重重地点在朱砂标记处,“这‘听松别院’,究竟是谁名下的产业?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还有这五瓣梅花,” 她拿起那张带着梅花标记的信纸,目光如炬,“它代表什么?是某个家族的徽记?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暗号?还是……某个人的独特标识?给哀家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是!娘娘!”冯保立刻领命,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确定禀道:“娘娘,这‘听松别院’……奴婢听着耳熟,似乎……隐约记得,早年宫中整理旧档时,好像见过相关记载,似乎……与齐王府,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齐王府?!”沈月曦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般锐利。又是齐王府!摄政王萧衍之前追查的线索,那个混混黑三最后消失的方向,就隐隐指向齐王府后街!如今,这从张文远命根子里找出来的关键信件和地图,竟然再次指向了那里!一次或许是巧合,但两次、三次……这绝不可能再是偶然!
“重点查齐王府!”沈月曦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彻骨的寒意,“但务必记住,暗中进行,调动我们最隐秘的力量,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补充道,“同时,立刻派遣得力人手,秘密前往南山,将那座‘听松别院’给哀家死死盯住!监视所有进出人员,记录他们的样貌、言行、车马特征!但未得哀家明确指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惊走了这条终于露出尾巴的大鱼!”
她重新拿起那张画着五瓣梅花的信纸,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细腻与朱砂标记的微微凸起,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诡谲的力量,让她因弟弟惨死而几近崩溃的心神重新凝聚起来。这朵看似娇艳的梅花,此刻在她眼中,却充满了毒刺与阴谋的气息。它或许就是那把能够解开所有谜团、劈开重重迷雾的关键钥匙。她仿佛已经能够透过这薄薄的信纸,看到那隐藏在层层伪装之后、一直与她隔空角力的对手,那模糊而狰狞的真面目,正在一点点地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