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暴毙引发的暗流,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与探查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积蓄着更为恐怖的能量。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劈开了重重迷雾,将所有人都震得措手不及。
源头,起于市井。
最初,只是在京城一些三教九流汇聚的茶楼酒肆、勾栏瓦舍间,悄然流传起一些似真似假的“秘闻”。说书人拍响惊堂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前朝秘辛,偶尔会“无意”间插上一句“嘿,要我说啊,如今这天牢里头,怕是也不干净咯!听说那张文远张大人,死得冤呐!” 引得一众茶客伸长了脖子。
更有那穿着破旧长衫、看似落魄文人的老者,在街边与人下棋时,摇头晃脑地叹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科举,本是寒门晋身之阶,如今却成了权贵子弟的囊中之物,甚至连天牢重地,都能被人如入无人之境……可悲,可叹!” 言语间,充满了对朝纲不振的忧愤。
这些流言蜚语,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京城每日流传的奇谈怪论数不胜数。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流言开始变得具体,变得指向明确。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张文远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用一根浸了毒的牛毛细针,扎入穴道,这才造成了“心痈”的假象。还有人神秘兮兮地透露,当夜在天牢当值的,除了那两个失踪的狱卒,还有一位“大人物”的心腹曾秘密潜入,半个时辰后方才离去。
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终于不可避免地传入了士林清流和朝堂官员的耳中。起初是私下议论,继而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始上书直言。都察院几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称“天牢暴毙案疑点重重,市井传言虽不足全信,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强烈要求扩大调查范围,彻查当日所有可能接触过张文远的人员,包括那些以往会被忽略的“高层巡查”。
压力,骤然给到了摄政王萧衍主导的专案查办处。
“王爷,流言传播极快,且源头分散,明显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推波助澜。” 影煞面色凝重地禀报,“我们追踪了几个最初散播消息的源头,发现他们要么是收了不明来历的银钱,要么是与某些地下帮派有牵连,线索到了这里,又断了。但所有流言的指向,最终都隐隐将矛头,引向了……天牢管理失控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的庇护者。”
萧衍站在书房那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孤峭。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京城的位置,声音冷冽:“他们这是等不及了,或者说,灭口之后,发现我们并未停止调查,于是干脆将水彻底搅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天牢本身,吸引到可能存在的‘高层庇护’上,以此来掩盖他们真正的目的,或者,转移视线。”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射:“但他们太心急了!如此大规模、有组织地散播流言,必然留下更多痕迹!影煞,改变策略,不要只盯着流言本身,去查那些散播流言的人近期的所有接触者,查京城地下帮派最近的异常资金流动,查有哪些势力,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编织并推动如此统一的舆论!”
“是!” 影煞感受到萧衍话语中的决然,精神一振。
“还有,”萧衍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几张关于“南山”、“秋猎”的残信复制件,“这条线,不能放。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想掩盖的东西。”
流言,同样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宫闱。
皇帝萧昱在听完王瑾的禀报后,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眼神却异常复杂。
“市井小民,都开始议论朝政,指点天牢了……”他轻声自语,听不出喜怒,“这背后之人,能量不小啊。这是想借民意,来逼迫朝廷,逼迫朕吗?”
王瑾躬身道:“陛下,流言汹汹,恐伤及朝廷颜面,是否要下令五城兵马司或东厂,弹压言论?”
萧昱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堵不如疏。他们想借民众之口说话,朕便听听这‘民意’又何妨?传旨,命东厂暗中监控流言动向,但不必强行禁止。朕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牛鬼蛇神!”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那个周廷,在都察院也待得够久了。让他写份请罪折子,革职留用,以观后效吧。毕竟,现在‘民意’看似站在‘直言’这一边。”
这一手,既展现了对“民意”的“宽容”,又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之前攻击沈府的急先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慈宁宫内,气氛却愈发凝重。
沈月曦(太后)听完青黛关于市井流言的禀报,以及皇帝对周廷的处理方式后,久久不语。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条素色锦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一招驱虎吞狼,搅动风云!”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将水搅浑,让所有人都成为局中人,无法独善其身。皇帝顺势而为,既示了宽宏,又撇清了自己。而哀家……”她深吸一口气,“哀家却成了这风暴眼中,最显眼的靶子。无论流言最终指向哪个‘高层’,外戚势大、牝鸡司晨的指责,都会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着哀家!”
“娘娘……”青黛面露忧色。
“不必慌。”沈月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越是如此大动干戈,越是说明他们害怕了,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可能触及了他们的痛处!冯保那边,对张文远家眷的接触,可有进展?”
“回娘娘,张文远的正妻情绪崩溃,问不出什么。但他的一名宠妾,在冯保的人巧妙试探下,似乎有所松动,她隐约提到,张大人前些日子确实烧掉了一些信件,但好像……还偷偷留下了一封,藏得非常隐秘,连她都不知道具体在哪,只恍惚听张大人酒醉时嘟囔过一句‘……藏在……老地方……’。”
“老地方?”沈月曦眼中陡然射出锐利的光芒,“查!张文远在京中可有别业?常去的酒楼、书斋?甚至是……他与其他官员私下会面的秘密地点?一定要把这‘老地方’找出来!”
“是!”
沈月曦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飞檐。流言如同无形的刀子,杀人不见血。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退缩。对手已经图穷匕见,将这朝堂之争,引向了更为凶险的舆论战场。
她必须找到那封可能存在的信,那或许是扭转局面的唯一钥匙。同时,她也要做好准备,迎接随之而来的、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所有人都被暴露在了阳光与舆论的审视之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胜负生死,或许就在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