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四十七章:囚笼与筹码
七十二个标准时。
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悬挂在每个“系统性排斥单位”的头顶。在这片名为“庇护所”的精致囚笼里,时间失去了废土上惯常的、以日出日落和危险来临频率计算的粗糙刻度,转而由绝对均匀、永不间断的冷白光照和引导单元精确无误的物资配给来划分。
休息区域是分配的,如同蜂巢中的格子。每个小队或零散的个人都被引导至一个大小统一、陈设简单的银灰色隔间。里面有符合人体工学的休眠垫,有提供合成营养膏和纯净水的接口,甚至还有一个基础的、仅限于查询有限基地规章和提交基本需求的多功能面板。一切生存所需都被满足,甚至超出了废土上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但这种“满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施舍感。你无法选择吃什么,无法决定何时熄灯(这里根本没有灯的概念,光线永远恒定),甚至无法关闭隔间的门——那面银灰色的墙壁只在引导单元允许时才会滑开。隐私成了奢侈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可能都暴露在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之下。
裂爪佣兵团的那个动力臂壮汉,名叫“巨拳”,曾试图用他的义体猛砸隔间墙壁,想试试这鬼地方的硬度。结果他的拳头在接触墙面的瞬间,整条义臂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般软垂下来,内部系统短暂失效,过了好几分钟才恢复。引导单元7-c无声地出现在他隔间外,没有警告,没有惩罚,只是“平静”地告知:“破坏基地基础设施将导致相应功能权限暂时冻结。”巨拳憋得满脸通红,却再不敢妄动。
黑鼠帮的几个人则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他们习惯了在阴影和狭窄隧道中活动,这种开阔、明亮、无处藏身的环境让他们如同暴露在聚光灯下的老鼠,坐立难安。那个瘦小的头领,外号“地鼠”,总是不停地搓着手,眼神闪烁地打量着其他人,似乎在评估谁是可以利用或转嫁风险的对象。
自由拾荒者莉亚(抱狙击枪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同伴相对安静,他们仔细检查着分配到的每一份物资,试图从包装、成分、甚至合成营养膏的口感中分析出关于“无声之壁”技术水平和资源储备的线索。莉亚偶尔会抬头望向大厅中央那悬浮的“水晶大脑”,眼神锐利,仿佛想用目光撬开它的外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锈火小队这边,气氛同样沉重。锐齿利用基地提供的基础医疗包,处理着自己和队员们的伤势。她的机械义眼彻底报废,只能暂时用一块布遮住,这让她失去了重要的侦查手段,也让她更加烦躁。疤脸则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支几乎成了摆设的大口径手枪,沉默得像一块石头。老头子则完全沉浸在对基地技术的痴迷中,他趴在多功能面板前,试图破解那有限的接口,寻找更深层的数据库,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兴奋时而沮丧。
苏桐是所有人中最特殊的一个。她不需要食物和水,那副荆棘躯干似乎能直接从环境中汲取微弱的能量维持运转。她大部分时间都静默地待在隔间角落,意识沉入与道标之钥的深层连接中。在这里,那种来自Ω的、无处不在的窥视感确实被极大地削弱了,仿佛有一层强大的隔膜。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隐晦、更加庞大的“存在感”——来自于这个基地本身,来自于那“低语”。道标之钥与这种存在感产生着持续不断的、微妙的共鸣与排斥,像两块磁铁在寻找合适的极性。她尝试着主动去感知、去理解这种共鸣,却如同试图用手捧起流水,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碎片:冰冷的逻辑河流,浩瀚的数据星海,以及一种……深埋于核心的、难以言喻的**寂静的悲伤**?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
期间,引导单元会定时出现,送来新的营养膏,或者带走需要处理的废弃物(主要是黑鼠帮和裂爪佣兵团员换下来的、沾满污血的旧绷带)。它们从不交流,只是精确地执行任务,如同没有生命的工具。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它们就是“低语”延伸出来的触手和眼睛。
有一次,莉亚尝试与一个引导单元对话,询问关于Ω或者基地历史的问题。引导单元只是停顿了一秒,回应道:“权限不足。相关信息未列入基础信息库。”然后便滑走了。
这种信息控制,进一步加深了众人的不安。他们就像是被圈养的实验动物,被提供了生存条件,却对实验目的和自身命运一无所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势力之间也开始出现短暂的、小心翼翼的交流。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很可能要面对共同的、未知的“价值交换”。
巨拳带着他的手下,晃悠到锈火这边的区域,大大咧咧地坐下:“喂,锈火的,你们之前说惹了公司的狗,具体什么情况?清道夫?还是更狠的玩意儿?”他显然对“低语”提到的“清道夫实战数据”和“观察者记录”很感兴趣。
锐齿瞥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们裂爪,又怎么成了‘系统性排斥单位’?”
巨拳啐了一口(尽管地面上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妈的,接了个护送考古队的活儿,本来以为是肥差,结果那帮书呆子不知道从哪个坟里刨出来个亮晶晶的方盒子,引来了公司的清扫队!我们拼死杀出来,那考古队全灭,就我们几个残兵败将逃进辐射区,差点全交代在那儿,然后就到这了。”他拍了拍自己那条粗壮的液压义臂,上面满是刮痕和凹坑,“狗日的Ω,根本不把人当人!”
另一边,地鼠也凑到了莉亚旁边,压低声音:“自由拾荒的姐姐,你们挖到的‘古董’……是不是也跟公司有关?”
莉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知道得太多,在废土上活不长。”
地鼠讪讪地笑了笑,眼神却更加闪烁。
苏桐静静地观察着这些互动。废土上弱肉强食、互相提防的法则在这里依然适用,但绝境和共同的敌人(Ω)正在迫使这些原本可能永无交集的人们产生脆弱的联系。她注意到,当巨拳提到“亮晶晶的方盒子”时,老头子看似在捣鼓面板,耳朵却明显竖了起来。而当莉亚回答地鼠的问题时,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狙击枪上一个不起眼的、似乎后来加装的零件。
这些细节,或许都藏着重要的信息。
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焦虑、猜测和压抑的寂静中,七十二个标准时走到了尽头。
没有任何预告,大厅中央的“水晶大脑”光芒再次稳定亮起。那道平静的意识语音响彻所有人心底,不带任何感情起伏:
“时间到。”
“第一次价值交换提案,现在公布。”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
“目标:获取‘前哨站Zeta-7’的中央数据核心。”
“地点:旧港外围,‘哭泣峡谷’东侧入口下方掩体。”
“已知威胁:Ω公司自动化防御系统(等级:中等),可能存在的低等级变异生物,环境辐射(中度至高度)。”
“提供支持:目标地点精确结构图,Ω防御系统薄弱点分析,单次短程传送(至目标地点附近),紧急撤离协议(需满足触发条件)。”
“要求回报:完整的数据核心。”
“可选参与者:所有已登记‘系统性排斥单位’。自愿原则。”
“任务时限:四十八标准时。”
信息被清晰列出,冰冷而直接。
前哨站Zeta-7?哭泣峡谷?
这几个地名让在场一些对旧港区域较为了解的人脸色微变。那是一片公认的危险区域,峡谷内地形复杂,辐射云常年不散,据说还有诡异的电磁干扰,连公司的清道夫都很少涉足。那里竟然藏着一个Ω的前哨站?
“数据核心?里面有什么?”锐齿立刻追问。
“信息涉及Ω在旧港区域的早期环境改造实验数据及部分废弃项目日志。”“低语”回答,“其对‘无声之壁’的研究价值,高于对你们的实用价值。”
又是研究价值。这个“低语”对Ω的一切似乎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收集癖。
“如果我们拿到数据核心,交换条件是什么?”莉亚冷静地问出了关键。
“交换条件将根据任务完成度、数据完整性及参与者贡献度进行评定。”“低语”的回应依旧模糊,“可能包括:定制化武器装备、特定区域安全通行坐标、针对Ω单位的有限技术支援、或……关于Ω‘观察者’行为的更深层分析报告。”
最后一项,让锐齿、疤脸和苏桐心中都是一动。观察者的情报,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地鼠怯生生地问。
“任务失败,无惩罚。但将影响后续合作优先级评估。紧急撤离协议可保障参与者返回基地或指定安全点,但仅限一次。”
听起来很“公平”,甚至有些“慷慨”。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所谓的“自愿”背后,是赤裸裸的阴谋。他们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换取在这绝境中生存乃至反击的资本。拒绝,就意味着可能被边缘化,甚至在某次“资源优化”中被“请离”这个暂时的庇护所。
“我们需要时间讨论。”锐齿代表锈火发言。
“可以。讨论时间:三十分标准时。届时需提交参与意向及初步人员名单。”“低语”说完,光芒便黯淡下去,恢复了缓慢旋转的状态。
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干!我就知道没好事!”巨拳低吼道,“去Ω的前哨站偷东西?他妈的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支持很充分,”莉亚沉吟道,“结构图,弱点分析,还有传送和撤离……这比我们在废土上瞎摸强太多了。”
“谁知道是不是陷阱?”地鼠怀疑地说,“说不定就是让我们去送死,他们好回收装备……”
“如果我们不去,别人去了,拿到了好处,那我们在这里的地位……”疤脸压低声音对锐齿说,道出了现实的担忧。
锐齿眉头紧锁。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任务风险极高,但回报可能也至关重要。尤其是关于观察者的情报……
她看向苏桐。苏桐的意念缓缓传来:【…结…构…图…和…弱…点…分…析……如…果…属…实……确…实…是…优…势……但…‘…低…语…’…的…真…实…目…的……依…旧…不…明……】
老头子也凑过来,眼神狂热:“早期环境改造实验数据!里面可能涉及到Ω对这片区域生态干预的原始代码!甚至可能包括‘永恒之瞳’计划的早期雏形!价值连城!值得冒险!”
各方势力都在激烈讨论,权衡利弊。短暂的联盟和猜忌在利益和生存压力下快速演变。
苏桐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贪婪与恐惧。她意识到,这第一次“价值交换”,不仅仅是一次任务,更是一次测试,一次筛选。“低语”在观察,观察谁会站出来,谁有能力完成任务,谁更有“利用价值”。
而她这把“钥匙”,在这场测试中,又该扮演什么角色?是继续隐藏,还是主动出击,去解除可能与道标之钥相关的Ω废弃项目日志?
她望向大厅中央那冰冷的水晶大脑,仿佛能感受到其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筹码已经抛出。
赌局,即将开始。而他们这些“排斥单位”,既是赌客,也是赌桌上的筹码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