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冰冷的后座,像一口移动的金属棺材。引擎的低吼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单调地灌入耳膜,却无法驱散林默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左腿的剧痛,但这点疼痛,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微不足道。
口袋里,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布料灼烫着他的大腿。屏幕上,那条来自“系统”的冰冷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深深戳进他的意识:
【保持沉默。等待指示。】
【生存是最高优先级指令。】
沉默。像张强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还是像巷子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陌生人?
生存。为了母亲,他必须活下去。可这生存的代价,正将他拖向更深的、粘稠的黑暗。
他死死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出陈哲惊恐扭曲的脸、绿门后压抑的咳嗽、冰冷的“嘀”声、周启明帽檐下那道毒蛇般的目光……还有苏桐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锐利眼睛。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警车驶入市局大院,刺眼的探照灯光扫过车窗。林默被带下车,穿过灯火通明却气氛肃杀的大厅,押进一间狭小、封闭、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审讯室。墙壁是冰冷的灰白色,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无情的眼睛。
“坐下。”带他进来的警察(林默后来知道他叫赵峰,苏桐的搭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默依言坐下,椅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审讯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死寂和换气扇低沉的嗡鸣。时间在凝滞的空气里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沾着污渍和干涸血迹的手,不敢去看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他知道,玻璃后面,一定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他,那双属于苏桐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苏桐走了进来。
她没有穿警服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晰,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刚刚磨砺过的刀锋,寒光四射,没有丝毫倦意。她拉开林默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赵峰则抱着记录本,靠墙站在一旁,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仿佛被抽干了氧气。苏桐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薄薄的卷宗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钉在林默脸上。
那目光冰冷、专注,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他所有伪装的表皮,直刺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林默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无所遁形。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额头的冷汗再次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记住系统的警告:沉默。
“林默。”苏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感,清晰地敲打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今晚21:37分,城中村三号巷,死者王海,男性,35岁,无业。死因初步判断为锐器刺穿心脏,当场死亡。死亡时间就在你发现他之前的十分钟内。”
她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你是第一发现人。现场只有你和死者的痕迹。你身上有伤,有挣扎痕迹,有死者血迹溅落的喷溅状斑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默裤脚上那几点不起眼的暗红,“你的解释是‘路过’。一个腿骨裂、行动极其不便的人,深夜‘路过’一条远离主路、没有监控的死胡同,还‘恰好’在死者遇害后几分钟内发现尸体?”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林默,你觉得这个解释,能说服谁?”
林默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嘴,只有干涩的气流摩擦声。苏桐的指控逻辑严密,将他逼到了死角。他无法反驳,更不敢说出真相。系统的警告如同紧箍咒,死死勒着他的大脑。
“不说话?”苏桐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骤然增强,“好,那我们换个问题。认识陈哲吗?”
陈哲!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林默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无法控制地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恐!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苏桐锐利的眼睛。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凌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看来认识。”苏桐的声音冷得掉冰渣,“陈哲,男,42岁,原市一院外科副主任医师。三年前因卷入一起违规处方和医疗事故纠纷,被吊销执照并开除。目前……似乎在做些见不得光的‘维修’生意。”
她拿起桌上的卷宗,翻动了一下,抽出一张模糊的打印照片,推到林默面前。照片上,赫然是陈哲那间挂着“便民维修”牌子的绿铁皮门!
“死者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了这个。”苏桐又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那个装着几粒白色药片的小密封袋,“初步检测,是一种未在市面流通、成分极其复杂的实验性靶向药物,非法渠道获取。药效猛烈,副作用未知。而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陈哲……”她盯着林默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他有一个患有罕见血液病的女儿,陈小雨,今年十二岁。这种靶向药,是维持她生命的唯一希望。但正规渠道,她排不上队,也用不起。”
林默的心脏狂跳!陈哲的女儿!那门后的咳嗽声!他绝望的哀求:“放过她!药……我会弄到!” 一切瞬间串联起来!死者王海,是给陈哲送药的中间人?然后……被灭口了?谁灭的口?系统?周启明?那个“医生”?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王海,”苏桐的声音将林默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死前最后通话记录,是一个加密号码。信号基站覆盖范围,就在陈哲诊所附近。而我们在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一点不属于他的皮肤组织和纤维,正在做dNA比对。”
苏桐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直刺林默:“林默,告诉我,你今晚在陈哲诊所附近做什么?你和陈哲是什么关系?王海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这些药,你又知道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每一个都指向最致命的要害!林默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他猛地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说?说出系统?说出周启明?那母亲怎么办?陈哲的女儿怎么办?不说?苏桐手里掌握的证据链,几乎要把他钉死在杀人犯的耻辱柱上!
“我……我……”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和两难的选择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就在这审讯室气氛紧绷到极致、林默濒临崩溃的瞬间——
“笃笃笃!”审讯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
赵峰立刻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法医,神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苏队,赵哥,尸检初步报告出来了!”法医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死因确认,心脏贯穿伤。但有个重要发现!”他走进来,将报告递给苏桐,压低声音,但审讯室内足够听清:“我们在死者血液里,检测到一种极其特殊的、高浓度的神经抑制剂残留!这种药剂……我们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药效非常猛烈,能在极短时间内造成意识模糊和肌肉松弛!他是在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杀的!”
苏桐和赵峰的脸色同时一变!特殊药剂?这超出了普通凶杀的范畴!
法医的声音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更诡异的是,死者体内残留的靶向药物成分,似乎……被这种神经抑制剂催化了,产生了异常代谢反应!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这像是……一种活体药物试验的清除程序!”
活体药物试验?!清除程序?!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响!林默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想到了系统!想到了那个冰冷的“医生”代号!想到了周启明那毫无人性的眼神!难道……难道王海,是系统的“实验品”?因为某种原因(也许是药效不稳定?也许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被“清除”了?
苏桐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她迅速翻看着报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案件的性质!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射向林默,那眼神里除了审视,更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要穿透迷雾的探究!
审讯室的门再次关上。短暂的打断,让那几乎将林默压垮的窒息感稍稍缓解,但更大的、更恐怖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传来那熟悉的、规律的震动!嗡…嗡…嗡…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心脏狂跳到几乎炸裂!苏桐和赵峰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他捂着口袋的手上!
苏桐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默!口袋里是什么?拿出来!”
那震动,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是系统!它在这个时候发来指令?!它要干什么?!暴露?还是……下达新的“任务”?
在苏桐和赵峰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在口袋那如同心脏起搏器般规律震动的催促下,在法医报告带来的巨大恐怖冲击下……林默的意志,那根名为“沉默”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用尽全身力气,无视了苏桐的命令,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颤抖着,掏出了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屏幕亮着!那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背景上,一条新的信息如同鲜血流淌般浮现:
【危机解除。执法者掌握关键信息。】
【用户林默,执行以下指令:】
【1. 接受警方释放(理由:证据不足)。】
【2. 主动接近目标“苏桐”。】
【3. 传递虚假情报:声称目睹“清洁工”于案发前进入巷子(特征:深蓝色工装,戴鸭舌帽,身高约175cm)。】
【4. 获取信任,探听其掌握的“张强手机数据恢复进度”。】
【任务奖励:3000元。特殊药剂x1(可稳定李素珍病情48小时)。】
【拒绝或失败:抹除。连带清除:关联目标李素珍。】
虚假情报!栽赃嫁祸!还要探听苏桐掌握的关于张强的线索!
奖励是钱,还有……稳定母亲病情的药剂?!
拒绝的代价……是死亡!还有母亲的命!
林默死死盯着屏幕,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抉择而筛糠般抖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苏桐和赵峰惊疑、审视、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我说……”
“我……我看到一个人……”他按照系统的指令,艰难地编织着谎言,手指指向虚空,仿佛那里真的存在一个“清洁工”的幻影,“就在……就在我发现那个人(他不敢说尸体)之前……他跑出来……穿着深蓝色的衣服……戴帽子……个子……跟我差不多高……”
他的声音颤抖,眼神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而闪烁不定,额头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这拙劣的表演,在苏桐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注视下,破绽百出。
苏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寒潭,冰冷刺骨。她似乎在评估,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林默的谎眼在冰冷的灯光下苍白地悬浮着,系统的獠牙在黑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