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撞碎第三道浪墙时,陆九思的惨叫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陈观棋的耳膜。
他正蹲在甲板角落检查罗盘,骤闻声响猛地回头,只见陆九思蜷缩在桅杆下,双手死死薅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混着冷汗往下滴。少年的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喉间嗬嗬作响,喊出的字句破碎得不成调:“星眼井……锁魂链缠太紧了……爹娘……别推我下去……”
“九思!”陈观棋心脏骤停,扑过去时带倒了旁边的水桶,海水混着舱底的油污泼了两人一身。他反手扣住陆九思的脉门,将体内温热的地脉阳气源源不断渡过去,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比上次阴尸控心症发作时烫了何止三度。
“放松……是我,陈哥在。”他压低声音,试图盖过海浪的咆哮,另一只手笨拙地抚着少年抽搐的后背,“锁魂链没缠你,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陆九思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头皮,闻言猛地睁眼。那双平日里总带着点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却在扫过陈观棋的脸时骤然收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突然反手攥住陈观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陈哥……我想起来了……”
“你说,慢慢说。”陈观棋忍着腕骨欲裂的疼,往他嘴里塞了颗清神丹,目光示意一旁吓得脸色发白的白鹤龄拿水来。
“我爹娘……他们不是天机门弃徒……”陆九思的牙齿打着颤,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玻璃碴,“他们是人枢支的守脉人!当年云策堂的人烧我们家……不是因为叛门,是为了抢星眼井的钥匙!”
白鹤龄刚递过水壶,闻言手一抖,壶里的水泼在陆九思手背上。少年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虚空,像是在透过甲板看十几年前的火光。
“那天晚上……我躲在灶台下面……看见爹娘把半块墨玉塞进井壁……”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然后那些黑衣人就冲进来了……我娘把我推进地窖,说‘记住墨玉……找地脉亲……’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地窖门就被撞碎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弓成虾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们不是不要我……他们是为了护我……”
陈观棋心头巨震,猛地想起陆九思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半块墨色玉佩——边缘处确实有磨损的痕迹,像是长期嵌在某个凹槽里磨出来的。他之前只当是普通信物,此刻才惊觉那上面的纹路,竟与《天机全录》残卷里星眼井锁孔的图案分毫不差。
“九思!看着我!”陈观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将阳气催到极致,“你爹娘留下的玉佩呢?快拿出来!”
陆九思在混沌中似乎听到了指令,手忙脚乱地去摸怀里,指尖刚触到玉佩的冰凉,整个人突然僵住。
他掌心的龙元玉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金光,将三人笼罩其中。光影里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虚影:月光下的井台,一对身影正将半块墨玉嵌入井壁的凹槽,动作仓促却坚定。紧接着,火把亮起,黑衣人像潮水般涌来,女人将一个孩童推向暗处,自己转身拔出匕首,与男人背靠背站在井边。
“是云策堂的人!”白鹤龄失声惊呼——那些人的腰间,都挂着与罗烟令牌同款的玄铁腰牌!
虚影中,男人被数把长刀刺穿,却死死抱着一个黑衣人的腿不让靠近井台;女人的匕首插进了为首者的咽喉,自己后背也挨了一刀,倒在井边时,还在往凹槽里塞什么东西。
“爹——娘——”陆九思在金光中嘶吼,眼泪混合着血水淌满脸颊。
陈观棋的手指剧烈颤抖。他终于明白罗烟那句“该换幕了”是什么意思——云策堂要的从来不是陆九思的命,是他手里的半块墨玉!只要集齐两块玉佩,就能彻底打开星眼井,释放里面被囚禁的东西!
而陆九思的爹娘,显然是知道了星眼井的真正秘密,才会被灭口。
就在这时,金光突然收敛,陆九思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呼吸微弱。他掌心的墨玉与龙元玉佩贴在一起,竟诡异地嵌合了一角,露出“人枢”二字。
陈观棋接住他下坠的身体,只觉得腕间的地脉阳气被什么东西疯狂吸走,低头一看,竟是那两块嵌合的玉佩在发光。
“不好!”他突然反应过来,“玉佩在引他的阳气祭井!”
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雷霆般的轰鸣。陈观棋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的少年,再望向葬星原的方向——那里的红光越来越盛,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他一把将两块嵌合的玉佩扯开,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墨玉上。“想动他,先踏过我的尸体!”
血珠落在玉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陈观棋的眼神变得凶狠如狼,周身的地脉阳气暴涨,竟逼退了甲板上蔓延的阴影。
这场棋局,不仅关乎师父的债,关乎地脉的存续,更关乎眼前这条被卷入宿命的年轻性命。
他绝不会让陆九思重蹈他爹娘的覆辙。
白鹤龄紧紧扶住摇晃的桅杆,看着陈观棋周身翻腾的气浪,突然明白了“地脉亲”三个字的重量。那不是血脉的束缚,是绝境中彼此守护的勇气。
货船冲破最后一道雾障,葬星原的轮廓在红光中隐约可见。而甲板上,陈观棋抱着昏迷的陆九思,指尖的血与玉佩的光交织在一起,在狂风中竖起了一道决绝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