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划破墨色的海面,将昆仑岛的灯火甩在身后时,陈观棋的手指还在发颤。甲板上腥咸的海风卷着水雾,打在脸上像细针,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陆九思展开的那卷《天机全录》残卷。
残卷的羊皮纸边缘已经焦黑,显然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陆九思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掀开最后几页,字迹因受潮而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认出是用朱砂混着金粉写就。白鹤龄凑得最近,指尖点在“葬星原”三个字上,声音压得极低:“这里的墨迹没干透,是最近才添上去的。”
陈观棋心头一紧。他认得这字迹,与师父临终前在日记本上写的如出一辙——师父总说自己“罪该万死”,却从不明说究竟犯了什么错。此刻残卷上的记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星眼井……锁魂链……”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符文,突然想起小时候偷拆师父的木箱,里面除了半块星图,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环,环上刻着的正是这些符文。当时师父发现后发了好大的火,第一次动手打了他,手背至今留着淡淡的印子。
“你看这段。”陆九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残卷中段,那里画着一幅简笔画:一口深井,井口缠绕着锁链,锁链上爬满了血色纹路,井底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旁注写道:“锁魂链需以‘地脉亲’精血为引,非至亲骨血不能开。开则魂飞魄散,不开则地脉枯竭。”
“地脉亲……”陈观棋猛地抬头,撞进白鹤龄的目光里。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自幼一同在天机阁长大,师父们总说他俩“命格相连”,却从未解释过缘由。此刻残卷上的“地脉亲”三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多年的迷雾。
白鹤龄的指尖泛白,她抓起残卷凑近油灯,火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还有这里——‘星陨之夜,破军移位,守井人若叛,需以亲传弟子献祭,方可平息地脉震怒’。”她抬眼看向陈观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你师父是守井人,你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不可能!”陈观棋猛地拍向甲板,木片应声碎裂。他胸口起伏剧烈,喉间发紧,“师父那么疼我,怎么可能……”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他想起师父弥留之际,攥着他的手反复说“别去葬星原,别去”,当时只当是老人糊涂,现在才明白,那是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警告。
陆九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残卷上,与朱砂字迹融为一体。他指着最后一页,气息微弱:“你们看……落款……”
陈观棋与白鹤龄同时低头,只见残卷末尾,除了师父的签名,还压着一个极小的印章,印章上的字模糊不清,却与罗烟令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罗烟……是师父的师妹?”白鹤龄的声音发飘,她突然想起罗烟在礁石上说的话——“该换幕了”,原来不是指天机阁的覆灭,而是指这延续了 generations 的宿命。
甲板突然剧烈晃动,货船像是撞上了暗礁。陈观棋一把将陆九思按在甲板上,自己扑过去护住残卷。油灯摔在地上,火光在油膜上蔓延,照亮了天边诡异的红光——那红光从海平面升起,形状如同一只巨眼,正缓缓睁开。
“星陨之夜……”白鹤龄望着那道红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残卷上说,星陨之夜,锁魂链会自动收紧,守井人若不在,就会……”
“就会怎样?”陈观棋追问,心脏像被锁链勒住般窒息。
陆九思捂着胸口,一字一顿道:“就会……拽出井底的魂,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得陈观棋头晕目眩。他终于明白师父的“罪”是什么了——当年定是师父不忍献祭弟子,抗了天命,才让地脉日渐枯竭。而罗烟步步紧逼,就是要逼他重走老路,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师父的“债”。
货船的摇晃越来越剧烈,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陈观棋抓起那枚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铜环——正是小时候从师父木箱里偷拿的那枚,此刻突然发烫,上面的符文竟与残卷上的锁链纹路完全吻合。
“开还是不开?”白鹤龄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里的油灯已经熄灭,四周只剩下海浪的咆哮和红光的映照。
陈观棋紧握着发烫的铜环,指节泛白。他仿佛看到了师父临终的眼神,听到了罗烟的冷笑,感受到了陆九思急促的呼吸。残卷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呐喊。
突然,他猛地将铜环按向残卷上的锁魂链图案,只见铜环瞬间嵌入纸面,血色纹路顺着环身爬上他的手腕,带来刺骨的疼痛。
“陈观棋!”白鹤龄惊呼着想拉住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师父欠的,我来还。”陈观棋的声音在风暴中异常清晰,他看着手腕上蔓延的血纹,眼底闪过决绝,“但我偏要改改规矩——这锁,我开;这命,我保!”
血色纹路爬上他的脖颈时,货船突然被一股巨浪托起,朝着红光深处的葬星原,狠狠冲了过去。残卷在他手中化作飞灰,却有一行字深深烙进了他的脑海:“地脉亲,血脉承,破而后立,方见新生。”
甲板上,陆九思咳着血笑了,白鹤龄流着泪却挺直了腰,而陈观棋迎着漫天红光,缓缓抬起了握着铜环的手。这场宿命的棋局,终于轮到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