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尸颈间的太阳花帕子还在微微颤动,白鹤龄看着那些朝帕子聚拢的布条,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转向龙穴西侧的石堆后大喊:“有带家人物件的,都扔过来!快!”
石堆后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几个没来得及撤离的村民,被刚才的爆炸掀到了角落,一直不敢出声。听到白鹤龄的呼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颤抖着摸出腰间的布带——上面用红线绣着丈夫的名字,是临行前婆婆给系上的,说能保平安。
“接着!”妇人将布带用力掷出。
紧接着,更多物件从石后飞出:磨得发亮的虎头鞋,是张寡妇给夭折的儿子做的;缺了角的拐杖头,是李大爷拄了三十年的老物件;还有半块啃过的麦饼,用油纸包着,上面还留着孩子的牙印……这些带着烟火气的东西在空中划出弧线,像一群归巢的鸟,精准地扎进古尸的鳞甲缝隙。
“吼……”
古尸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不再是暴怒,更像痛苦的呻吟。那些物件刚触到鳞甲,就冒出淡淡的白烟,绣着名字的布带缠上了它的手腕,虎头鞋卡在了它的指缝,拐杖头则楔进了它胸口的旧伤——每多一件物件,古尸的动作就慢一分,鳞甲上的黑气便消退一寸,露出底下灰败的皮肉,那些皮肉上竟隐约浮现出熟悉的纹路,像是田埂的轮廓,又像灶台的裂纹。
“有用!”陆九思又惊又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物件里的生气正与镇尸铃的纯阳灵力产生共鸣,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古尸牢牢罩住。
陈观棋没说话,只是扶着石柱缓缓站起。左肩的碎骨仍在刺痛,但他的右手却异常稳定,紧紧攥着那柄从裴无咎处夺来的桃木剑。剑身上的红光因周围生气的涌入而越来越亮,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声音在剑中低语——那是被古尸吸纳的生魂,在呼应这些来自故土的物件。
“就是现在!”陈观棋低喝一声,身形如箭般冲上前。他没有选择古尸颈间的帕子,而是直奔左肋那个被桃木剑刺开的缺口——那里的鳞甲已在生气侵蚀下松动,露出底下跳动的淡金色龙气。
“嗤!”
桃木剑被他狠狠捅进缺口,这次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剑身没入近半尺,古尸发出一声震耳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鳞甲缝隙中喷出的不再是黑气,而是带着温度的血珠——那是属于“人”的血,在生魂的唤醒下重新流动。
剑身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些血丝顺着木纹游走,竟在剑身上拼出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有王婶纳鞋底的侧脸,有李伯抽烟袋的笑纹,还有小妹举着太阳花帕子奔跑的身影……这些生魂在剑中发出欢呼般的嗡鸣,与古尸体内残存的人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天地无极,镇魂!”
陆九思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真铃残片高高举起,掐诀念咒的声音响彻龙穴。镇尸铃发出震耳的清鸣,金色的声波如涟漪般扩散,与村民物件里的生气形成共振。那些缠在古尸身上的布带、虎头鞋突然亮起微光,像无数颗小太阳,将古尸的身躯照得透亮。
古尸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它低头看着胸口的桃木剑,又看了看手腕上绣着名字的布带,猩红的眼瞳里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痛苦与迷茫。鳞甲在共鸣声中寸寸碎裂,露出底下完整的、属于人类的躯体——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者模样,双手布满老茧,掌心还有握农具留下的厚趼。
“是……是刘老爹?”石堆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老村民颤抖着走出,指着古尸的脸,老泪纵横,“你是村东头种谷子的刘老爹啊!你不是十年前就走了吗?”
古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它抬起手,不再是青灰色的巨爪,而是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伸向颈间的太阳花帕子,动作笨拙而温柔。
陈观棋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剑中的生魂正在与古尸的残魂融合,那些原本对立的力量,此刻竟在共鸣中达成了和解。
白鹤龄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裴无咎为何会失败。他以为用龙气和尸煞能炼出最强的傀儡,却忘了最坚韧的力量从不在符箓与邪术里,而在那些被小心收藏的念想里——是母亲绣的布带,是孩子穿的布鞋,是田间地头的一声吆喝,是灶台上飘出的饭菜香。
这些带着温度的碎片,聚在一起,便成了能破开一切邪祟的利刃。
镇尸铃的清鸣还在继续,村民们的物件仍在发光。古尸的身躯在微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桃木剑上的血丝化作点点金光,融入那些发光的物件中。当最后一片鳞甲落下时,古尸的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那些物件在原地悬浮,像一群失去重量的星子。
龙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镇尸铃余韵和村民们压抑的啜泣声。
陈观棋拔出桃木剑,剑身上的红光已褪去,只剩下温润的木纹。他看着那些悬浮的物件,突然觉得肩头的伤好像不那么痛了。
陆九思走过来,将真铃残片递给他,少年的眼眶通红:“结束了。”
“嗯。”陈观棋接过残片,目光落在那块缓缓飘落的太阳花帕子上,伸手接住。布料上还留着淡淡的温度,像是小妹刚塞给他时的触感。
白鹤龄望着那些被村民们小心收起的物件,轻声道:“或许,他只是被困得太久了。”
龙穴外的朝阳已升至中天,金色的光芒穿过裂缝,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观棋握紧帕子,看着掌心的桃木剑,突然明白,有些战斗从来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唤醒——唤醒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唤醒那些藏在布条里的温度,唤醒每个普通人心中,那点足以对抗黑暗的微光。
而这场由群力破开的鳞甲之下,藏着的,从来都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个想回家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