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挥刀斩断藤蔓的瞬间,鼻尖的杏仁味突然变浓,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甜针往肺里钻。他猛地屏住呼吸,后退时踩到块松动的石头,踉跄中瞥见泉边骷髅的指骨——那银环上的“天”字刻痕很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是天枢支的标记。”陆九思追上来,举着火把照亮骷髅胸腔的空洞,“这骷髅肋骨上有锯齿状的伤口,不像是野兽咬的,倒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过。”他用刀尖挑起骷髅颈骨上挂着的铜牌,牌面刻着“丙七”两个字,边缘磨得发亮,“天枢支的人都按天干地支编号,丙七……我在师父的名册上见过这个代号,说是三年前执行任务时失踪了。”
野狗对着毒泉低吼,前爪在地上刨出浅坑,鼻尖皱成个小疙瘩——它显然闻不惯这杏仁味。陈观棋摸出块帕子浸湿,往野狗鼻子上按了按,又给自己蒙住口鼻,帕子上的草药味能稍抵那甜腻的毒气。
“这泉不对劲。”他指着泉眼冒泡的地方,那里的水色比周围深,像块凝住的绿琥珀,“正常毒泉冒泡是往上翻,这泉的泡泡是螺旋着往下沉的,像是有东西在底下吸。”
话音刚落,泉中突然掀起阵涟漪,绿色藤蔓如蛇群般窜出,这次不止缠脚踝,有几根竟直扑陆九思手中的火把。陆九思反应快,侧身躲开时,火把的火星溅到藤蔓上,竟只燎出个黑印——寻常火焰烧不动这东西。
“是‘腐心藤’。”陈观棋认出这藤蔓的纹路,跟师父册子里画的一样,“怕硫磺和铁屑,赵虎,把火药包扔过来!”
赵虎早备着家伙,闻言立刻解下腰间的火药包。这是他按老兵教的法子配的,硫磺掺了铁砂,对付阴邪东西最有效。陈观棋接住火药包,撕开引线往泉里扔,藤蔓果然疯了似的往回缩,却还是慢了一步——火药炸开时,绿汁溅得满地都是,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臭鸡蛋味,杏仁味被压下去不少。
“底下有东西在养这藤。”陈观棋盯着泉眼,那里的泡泡沉得更快了,“丙七的尸体在这,说明他是被拖进来的,这泉是天枢支的陷阱,还是……”
他的话被泉中突然涌起的水柱打断。水柱里裹着团黑影,落到岸边时才看清是具完整的尸体,穿着跟丙七同款的灰布袍,只是胸口插着柄青铜匕首,匕柄刻着只展翅的玄鸟——玄枢阁的制式。
“是乙九!”陆九思认出尸体腰间的铜牌,“师父说他是天枢支的副队长,当年就是他带队去查绿鳞坡,结果全队失踪。”他翻尸体的袖口,那里绣着半朵山茶,“没错,乙九左袖口总绣这个,说是给他闺女留的记号。”
陈观棋注意到乙九的手指——右手食指第二节是歪的,指甲缝里嵌着点银屑。他突然想起丙七指骨上的银环,蹲下身刮了点银屑,又抠下银环上的暗红痕迹,放在帕子上对比:“这银环内侧有划痕,像是被硬生生掰开过,乙九的手指可能就是掰环时弄伤的。”
“你的意思是……”陆九思凑近看,“丙七想摘银环,乙九阻止他?”
“或者是乙九想抢银环。”陈观棋用刀尖挑起银环,对着光看,环内侧的划痕深浅不一,有几道特别深,像是急着要把什么东西抠出来,“这环里肯定藏了东西。”
他找了块尖石头,小心翼翼地凿银环的接口。野狗突然咬住他的裤脚往后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毒泉的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泉底露出圈青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着跟玄枢阁令牌相同的纹路。
“是祭坛!”陈观棋加快动作,银环在石头上磨出火星,终于裂开道缝,里面掉出卷比指甲盖还小的纸卷,裹在层薄蜡里。他刚展开纸卷,泉底的石板突然“咔哒”一声错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的杏仁味涌上来,野狗瞬间瘫在地上,舌头伸得老长。
“快退!”陈观棋抱起野狗往坡上跑,陆九思和赵虎也跟着后撤。刚跑出丈远,就听身后传来“轰隆”巨响,回头时毒泉已陷成个深洞,洞口盘旋着绿色的雾气,隐约能看到底下有铁链晃动的影子。
“那纸卷上写了什么?”陆九思喘着气问,手里还攥着乙九的铜牌。
陈观棋展开纸卷,上面的字迹被蜡护得完好,是用朱砂写的小楷:“腐心藤养‘绿髓虫’,虫以人心为食,天枢支已被渗透,乙九恐为内应,丙七带银环逃至毒泉,环中藏名册副本,速交玄枢阁主。”
“内应?”赵虎吃了一惊,“乙九是副队长,怎么会……”
“你看他胸口的匕首。”陈观棋指着被雾气渐渐吞没的尸体,“玄枢阁匕首是双槽血槽,这柄是单槽的,是仿品。他是被真内应用假匕首杀的,目的是嫁祸玄枢阁。”
野狗缓过来些,对着洞口方向轻吠,陈观棋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倒出粒药丸喂给它——这是玄枢阁特制的解毒丹,刚才情急之下忘了用。药丸入口即化,野狗很快摇了摇尾巴,又能站起来了。
“石板上的纹路,跟落星坡玉龟背甲的纹路很像。”陆九思突然道,“师父的手札里画过玉龟,说那是‘镇脉龟’,背甲纹路对应着七处地脉节点,绿鳞坡毒泉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陈观棋想起乙九尸体胸口的匕首——仿品的匕柄玄鸟纹少了只脚,而真玄枢阁匕首的玄鸟是双足。这细节他在玄枢阁档案里见过,看来内应对玄枢阁的器物并不完全熟悉。
“丙七把名册藏在银环里,说明他信不过天枢支的人。”他将纸卷折好塞进贴身的锦囊,“现在副本在我们手里,真名册多半在落星坡玉龟那。”
洞口的雾气越来越浓,隐约有锁链拖动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爬出来。陈观棋看了眼渐暗的天色,拍了拍陆九思的肩:“先撤到坡上扎营,这洞今晚肯定不太平。”
野狗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他们是否跟上。经过乙九尸体旁时,它突然停下来,用爪子扒了扒尸体的衣襟,露出里面缝着的块碎布——布上绣着半朵山茶,跟陆九思说的一样,只是花瓣上用红线绣了个极小的“桃”字。
“他不是内应。”陆九思的声音有点抖,“这是求救信号,他在告诉我们,天枢支有危险,让看到的人赶紧逃。”
陈观棋捏了捏那枚银环,环内侧的划痕此刻看来更像绝望的挣扎。他突然明白,丙七不是要摘环,是想把藏名册的事刻在环上,而乙九掰环,或许是想抢过名册,替他把消息送出去。
坡上的风带着凉意,陈观棋望着毒泉方向的绿光,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人心比瘴气更毒,可总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他摸了摸锦囊里的纸卷,那里不仅有名册,还有两个名字——丙七和乙九,在黑暗里拼尽全力护住的光。
野狗突然对着星空叫了两声,陈观棋抬头,看到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落星坡的方向。他握紧腰间的玄枢令,令牌的温度透过布层传来,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承诺。
“明天一早就去落星坡。”他对陆九思和赵虎说,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不管玉龟里藏着什么,总得有人去揭开。”
陆九思点头时,火把的光映出他眼里的亮,像淬了星子。赵虎默默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他手里紧握的乙九铜牌——那上面的“乙九”二字,被指腹磨得发亮。
夜色渐深,毒泉方向的锁链声没再响起,但谁都知道,那不是结束。绿鳞坡的秘密刚掀开一角,落星坡的玉龟还在等他们,而天枢支的阴影里,不知还有多少像丙七、乙九这样的名字,藏在银环与碎布的缝隙里,等着被人看见。
野狗趴在陈观棋脚边,鼻子还在轻轻抽动,却不再低吼。它的前爪边,放着块从毒泉边叼来的绿石,石上沾着点银屑——或许是丙七逃跑时不小心蹭掉的,此刻在火光下闪着微光,像颗没燃尽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