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上的风突然变了向,卷着纸灰打了个旋,落在陆九思的帆布包上。他举着黄铜手电筒,光柱在井口边缘扫来扫去,眉头拧得像团乱麻。
刚才陈观棋跳进井里后,他按捺了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那敲击声越来越急,井底隐约传来挣扎的响动,再想到陈观棋临走时说的“绳子往下坠就往死里拽”,他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对劲。
“搞封建迷信?我看你才像来添乱的。”陆九思对着井口嘀咕,手电筒的光柱晃过井台边缘的青石板,突然停在一块半嵌在土里的石头上。那石头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和他在李家院子里捡到的铜环上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这啥玩意儿?”他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石头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井底突然传来陈观棋的大喊:“别碰井边的石头!那是阵眼!”
“阵眼?”陆九思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少唬人了!玄枢阁的卷宗里写得明明白白,所谓阵眼都是骗人的把戏……”
他嘴上说着不信,手却贱兮兮地抬了起来,对着那块石头轻轻踢了一脚。
“砰”的一声轻响,石头纹丝不动。
陆九思撇撇嘴,刚想再踢第二脚,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开始轻微震动。他低头一看,只见井台边缘的青石板缝隙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像毒蛇般往上窜,瞬间就弥漫了半空中。
“卧槽!”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手电筒的光柱剧烈晃动,照向井口。
井底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有巨兽挣脱了枷锁。紧接着,一股黑色的煞气从井口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味,瞬间将陆九思笼罩其中!
“陈观棋!”他下意识地大喊,却被煞气呛得剧烈咳嗽,眼睛都睁不开。手里的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斜斜地照向老槐树,映出一个扭曲的黑影——那黑影穿着黑袍,帽檐压得极低,正站在树后,手里握着一个铜铃,轻轻摇晃着。
“是你!”陆九思心里一紧,认出这黑影和照片里的黑袍人一模一样!他伸手去摸帆布包里的黄符,却摸了个空——刚才滚水沟时早就弄丢了。
黑袍人没理他,只是专注地摇着铜铃,“叮铃铃”的铃声诡异而刺耳,像是在指挥着井底的煞气。
与此同时,井底的陈观棋正经历着炼狱般的折磨。
陆九思踢动阵眼石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井底的煞气猛地失控。原本被沈青梧的灵体暂时挡住的黑色发丝突然暴起,像无数条毒蛇般窜向沈青梧的虚影,而那口煞龙棺剧烈震颤,棺底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翻滚的黑雾,隐约能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
“你这小王八蛋!”沈青梧的虚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青灰色的雾气疯狂翻滚,凝聚成一面盾牌挡在身前。可那些黑色发丝像是被铜铃指挥着,变得异常凶猛,“噼啪”一声撞碎了盾牌,狠狠抽在沈青梧的虚影上!
“啊——!”
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青灰色的雾气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模糊的骨骼轮廓。他踉跄着后退,撞在井壁上,二十四口小棺材同时剧烈震动,棺盖纷纷弹开,飞出二十四块灵牌,在空中组成一道光幕,勉强挡住了后续的攻击。
“阵眼破了!煞气彻底失控了!”沈青梧的声音里带着绝望,“那铃铛是‘锁魂铃’!是天机门天枢支的法器!他们不仅要放阴龙,还要吞噬我的残魂增强煞气!”
陈观棋看着那道不断扩大的口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他知道沈青梧撑不了多久,可自己被井水和发丝死死困住,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满头大汗,目光扫过沈青梧的虚影,突然注意到他官服的腰带——那是一根黑色的玉带,上面镶嵌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镇”字,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沈大人!您的玉佩!”陈观棋大喊,“那是不是法器?”
沈青梧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腰带,随即苦笑:“这是当年你太师父给我的‘镇魂佩’,能护住我的残魂不散,可现在煞气太盛,根本挡不住……”
“借我一用!”陈观棋急中生智,从怀里掏出那半本《青囊经》残卷,翻开其中一页,对着沈青梧大喊,“把玉佩扔过来!快!”
沈青梧虽然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解下玉带,将玉佩朝着陈观棋扔了过去。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绿色的弧线,陈观棋拼尽全力伸出手,在玉佩落地前的瞬间抓住了它!
入手冰凉,玉佩上的“镇”字像是活了过来,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按照《青囊经》上的记载,将掌心的鲜血滴在玉佩上,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残卷的某一页上!
那一页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名为“借灵阵”,能暂时借用灵体的力量。陈观棋以前觉得这阵法太过阴邪,从未练过,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精血落在纸上,朱砂绘制的阵法瞬间亮起红光,与玉佩的绿光交织在一起。陈观棋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体内,耳边响起无数人的呐喊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那二十四户枉死百姓的冤魂在助威!
“就是现在!”他怒吼一声,举起玉佩,对着那些黑色发丝狠狠砸了下去!
“嗡——!”
玉佩爆发出刺眼的绿光,形成一道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黑色发丝震得粉碎!紧接着,绿光化作一道锁链,缠向那口煞龙棺,将裂开的缝隙死死锁住!
井底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井水翻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陈观棋大口喘着气,感觉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上面的锁魂铃还在响,煞气就会不断冲击封印。
“快……想办法让上面的铃铛停下来……”沈青梧的虚影虚弱地说,青灰色的雾气已经稀薄得快要透明,那道口子还在不断扩大。
陈观棋抬头望向井口,只能看见一片翻滚的黑烟,隐约能听到陆九思的怒骂声和铃铛的脆响。他咬了咬牙,将玉佩塞进怀里,抓起桃木钉,用尽全力刺向自己的大腿!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借着这股劲,抓着绳子开始往上爬。黑色发丝还在不断袭来,却被他用桃木钉一一打退,《青囊经》残卷被他咬在嘴里,书页上的红光像一盏灯,照亮了他攀爬的路。
井台上,陆九思正和黑袍人缠斗在一起。他虽然没了黄符,但身手还算敏捷,仗着年轻灵活,围着老槐树和黑袍人周旋,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
“有种别躲!”陆九思大喊,一块石头砸中黑袍人的帽檐,将帽子打落在地。
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精致得像个女人,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看着陆九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玄枢阁的小崽子,倒是比你师父当年有趣。”
“你认识我师父?”陆九思心里一惊。
黑袍人没回答,只是举起铜铃,正要摇晃,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井底涌上来。他猛地看向井口,只见一道身影冲破黑烟,抓着绳子跃了出来,正是陈观棋!
“找死!”黑袍人眼神一冷,挥手一道黑气射向陈观棋!
陈观棋在空中无法躲闪,只能将《青囊经》残卷挡在身前。黑气撞在残卷上,发出“滋啦”一声,书页被腐蚀出一个洞,却也挡住了攻击。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顾不得疼痛,抓起地上的手电筒,对着黑袍人狠狠砸了过去!
黑袍人侧身躲过,手电筒砸在老槐树上,发出“哐当”一声。就在这片刻的耽搁,陈观棋已经扑到了陆九思身边,将他拉到身后。
“你没事吧?”陈观棋问,声音因为虚弱而发颤。
“没事……”陆九思看着他渗血的大腿和被腐蚀的残卷,眼眶有些发红,“都怪我,手贱踢了那块石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观棋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镇魂佩,紧紧握在手里,“这家伙是天机门的,会用锁魂铃,我们不是对手,得赶紧跑!”
黑袍人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跑?你们觉得跑得掉吗?阴龙煞已经被惊动,不出半个时辰就会破棺而出,整个七里沟都会变成炼狱,你们谁也跑不掉!”
他举起铜铃,再次摇晃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响起的瞬间,井底再次传来咆哮,地面剧烈震动,井台边缘的青石板纷纷裂开,冒出更多的黑烟!
沈青梧的惨叫声从井底传来,带着无尽的绝望:“我撑不住了……地脉传人……记住……阴龙煞的弱点在……在……”
声音戛然而止。
陈观棋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沈青梧已经魂飞魄散。他看着黑袍人那张冰冷的脸,又看了看不断震动的井口,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陆九思,你往东边跑,去清江府找玄枢阁的墨三更,告诉他七里沟的阴龙煞要出世了,让他带人来支援!”陈观棋将镇魂佩塞到陆九思手里,“拿着这个,能挡点煞气,快!”
“那你呢?”陆九思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我得下去再试试,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陈观棋掰开他的手,眼神坚定,“别忘了,我是地脉传人,这是我的责任。”
他转身就要往井口跳,却被陆九思一把拉住。
“你疯了?”陆九思红着眼眶,“下去就是送死!要走一起走!”
“别傻了!”陈观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青囊经》,还有沈大人的力量,死不了。你快走,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用力推开陆九思,转身冲向井口。黑袍人见状,立刻挥出一道黑气射向他!
就在这时,陆九思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着黑袍人扔了过去:“给你个宝贝尝尝!”
那是一枚黑色的铁球,落地后“砰”的一声炸开,冒出浓烈的白烟,呛得黑袍人连连后退。
“这是玄枢阁的‘迷雾弹’,能挡片刻!”陆九思大喊,“我在东边的山神庙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下去找你!”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东边跑去,帆布包上的“玄枢阁”三个字在黑烟中一闪而过。
黑袍人被白烟呛得咳嗽,等烟散去时,陈观棋已经跳进了井口。他怒吼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井底,陈观棋落在青石板上,感觉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煞龙棺的缝隙已经扩大到能伸进一只手,里面的黑雾更加浓郁,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捡起地上的《青囊经》残卷,虽然被腐蚀了一个洞,但大部分还在。他翻开后半部,那是师父给他的黑布包里的另一半,其中一页画着阴龙煞的结构图,标注着“逆鳞在颈,怕至阳之物”。
至阳之物?陈观棋摸了摸身上,除了那枚铜钱耳坠,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黑袍人也跳了下来,落在他身后,手里的铜铃再次响起:“地脉传人?今天就让你和这阴龙煞一起陪葬!”
陈观棋猛地转身,将残卷挡在身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放出阴龙煞?”
黑袍人冷笑:“等你死了,自然会知道。”他挥手一道黑气射来,陈观棋侧身躲过,黑气撞在井壁上,碎石飞溅!
两人在狭小的井底缠斗起来。陈观棋虽然借了沈青梧和二十四户冤魂的力量,但毕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落入下风,身上被黑气划出一道道伤口,鲜血直流。
“放弃吧。”黑袍人步步紧逼,眼神冰冷,“你斗不过我的。”
陈观棋靠在井壁上,喘着粗气,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袍人,又看了看那口不断震动的煞龙棺,突然笑了。
“我是斗不过你。”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但我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的皮肤,然后抓起桃木钉,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你疯了!”黑袍人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陈观棋会这么决绝。
陈观棋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盯着煞龙棺,嘴里念着《青囊经》里的口诀:“以我精血,祭告天地,以我残躯,镇压阴煞……”
鲜血从胸口涌出,滴落在地上,与井底的黑水融为一体。诡异的是,这些鲜血没有被黑水吞噬,反而像活了一样,顺着青石板上的八卦图流动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
“这是……‘血祭阵’!”黑袍人失声惊呼,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你竟然会用这么禁忌的阵法!”
血祭阵,是以自身精血和性命为代价,暂时唤醒地脉之力,与邪祟同归于尽的阵法,是《青囊经》里记载的最后杀招,也是最惨烈的一招。
陈观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脉在苏醒,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阵法涌入煞龙棺,与里面的阴龙煞激烈碰撞!
“吼——!”
煞龙棺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整个井底剧烈震动,像是要塌陷一样。黑袍人被地脉之力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黑袍人怒吼一声,将铜铃猛地砸向煞龙棺!
铜铃撞在棺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然后“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随着铜铃碎裂,井底的煞气瞬间失控,疯狂地翻涌起来!
“同归于尽吧!”黑袍人疯狂地大笑起来,“就算你唤醒地脉之力,也挡不住失控的煞气!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陈观棋看着疯狂的黑袍人,又看了看不断扩大的棺缝,嘴角勾起一抹惨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至少暂时镇住了阴龙煞,为陆九思争取了时间。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师父的脸,看到了沈青梧的虚影,看到了张嫂子抱着婴儿的笑容。
“师父……我没给你丢脸……”
他喃喃自语,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左耳的铜钱耳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他包裹起来,挡住了汹涌而来的煞气。而那枚被他塞进怀里的地枢支令牌,也开始微微发烫,与金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奇异的屏障。
井底的震动还在继续,煞气与地脉之力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黑袍人被金光和煞气同时冲击,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渐渐被黑气吞噬,消失在井底的黑暗中。
没有人知道,在陈观棋失去意识后,他胸口的《青囊经》残卷和另一半书页自动合拢,形成一本完整的经书,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他的眉心。
而那口煞龙棺,在剧烈震动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棺缝重新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井底那片血色的阵法,还在隐隐发光,守护着陷入沉睡的少年。
东边的山神庙里,陆九思焦急地等待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镇魂佩,玉佩上的绿光忽明忽暗,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他不知道陈观棋是生是死,只知道自己必须等下去。
因为他是玄枢阁的人,是陈观棋的朋友。
夕阳西下,将七里沟镇笼罩在一片血色的余晖中。老槐树下的井口,黑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纸灰和断裂的绳子,像是在诉说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而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