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西头的破庙刚被修葺过,屋顶的茅草换了新的,墙角支起了块木板当桌子,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瓷碗,里面插着三枚铜钱——正是陈观棋从昏迷中醒来后,亲手摆的阵。他靠在门板上,指尖摩挲着墨三更留下的玄枢阁腰牌,腰牌上的玄鸟纹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烙铁。
“陈哥,药熬好了。”陆九思端着陶碗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药味呛得他直皱眉,“赵虎大哥说这是玄枢阁的秘制伤药,喝了三天准好。”
陈观棋接过碗,仰头灌了下去。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时,他忽然想起昏迷前墨三更在他耳边说的话:“李天机跑回天机谷了,那地方藏着天枢令的另一半,你若想去,玄枢阁的地图借你看三天。”
“赵虎呢?”他抹了把嘴问。
“带着小石头兄妹去镇上买米了,那丫头非要跟着,说要帮你扫落叶。”陆九思蹲在地上翻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对了,玄枢阁的人凌晨就走了,墨阁主留话说,这腰牌能在天机谷外围调遣分阁弟子,还说……”他顿了顿,抬头看陈观棋的脸色,“说你师父玄松子的卷宗,在总坛档案室第三排架子上。”
陈观棋的指尖猛地收紧,腰牌边缘的棱角硌进掌心。他没接话,起身往庙外走,陆九思赶紧跟上,怀里的笔记本晃出半页纸,上面用红笔圈着“天机谷禁地”几个字,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八卦图。
镇外山巅的风很烈,吹得人睁不开眼。陈观棋捡起块尖石,在那块被雷劈过的老槐树上刻字。陆九思凑过去看,只见他刻得极慢,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力气——“观棋问脉”四个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末尾还刻了道竖线,像是未写完的话。
“这幡子真要挂?”陆九思摸着那面洗得发白的算命幡,幡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玄枢阁的人看到,该说我们不务正业了。”
“他们管不着。”陈观棋将幡子系在树干上,幡面展开,“地脉传人不一定要悬壶济世,摆摊问脉,照样能窥破天机。”他顿了顿,忽然看向陆九思,“你那病……玄枢阁的药只能压着,去天机谷或许能找到根治的法子。”
陆九思捏着笔记本的手指猛地一颤,纸页被指甲戳出个小洞。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所以才想跟着你。每月十五那蚀骨的疼,我怕有天撑不住……”
“怕什么。”陈观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向东南方,那里的云层翻涌,隐约能看见天机谷的轮廓,“等我问完这三卦,就带你去天机谷。第一卦,问清风镇的水源为何发臭;第二卦,问落马坡的新坟为何夜夜发光;第三卦……”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腰牌上的玄鸟纹,“问我师父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话音刚落,幡子上的铜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像是在应和。山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赵虎领着小石头兄妹往上爬,小女孩手里攥着束野菊,看到木牌上的字,突然拍手:“陈哥哥,你要当算命先生啦?”
陈观棋没说话,只是弯腰接过野菊,插进豁口瓷碗里。小石头却拽了拽他的衣角,指着镇东头的方向:“陈哥,今早看到个穿黑袍的,手里拿着和李天机一样的铃铛,往落马坡去了。”
“知道了。”陈观棋将瓷碗摆在木牌下,转身往山下走,“陆九思,抄家伙。”
陆九思赶紧摸出短刀,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对了,赵虎买米时,碰到个瞎眼老道士,给了这个,说对你问脉有用。”
油纸包里是块巴掌大的龟甲,裂纹像张网,边缘刻着模糊的星图。陈观棋捏起龟甲,突然觉得掌心发烫,腰牌上的玄鸟纹竟与龟甲裂纹隐隐重合——这龟甲,分明是玄枢阁秘传的“观星脉”法器。
“那老道士长什么样?”他追问。
赵虎挠挠头:“瞎了只眼,另只眼是碧绿色的,还留着山羊胡,说自己是‘谷先生’。”
陈观棋的心脏猛地一跳。碧眼老道?师父的卷宗里提过,当年接应地枢支残部的玄枢阁暗线,就叫谷先生,据说擅长“听脉辨魂”,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有人说他死在了天机谷,有人说他成了守谷的药农。
“落马坡方向,快走。”他将龟甲揣进怀里,脚步加快了几分。
落马坡的新坟是前几日被解救的山民们立的,埋着那些没能熬过借命局的同伴。此刻夕阳正斜,坟头的纸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隐约有呜咽声从坟后传来。
“陈哥,你看!”陆九思指着坟前的泥地。那里有串脚印,脚尖朝着坟堆,鞋印边缘沾着黑色的粉末——正是李天机黑袍上的尸煞粉。
陈观棋蹲下身,指尖蘸起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突然皱眉:“不是李天机,这粉末里混着艾草灰,是‘阴渡人’的手法。”他摸出龟甲,往坟头一放,龟甲的裂纹突然亮起微光,在地上投射出个扭曲的人影,正趴在坟头啃食供品。
“是挖坟的!”赵虎怒吼着就要冲过去,却被陈观棋拽住。
“别冲动。”陈观棋盯着那黑影的手腕,那里戴着串银铃,铃身刻着“天枢”二字,“他在找‘养魂木’,借命局的祭品里,有块木牌藏着落马坡的地脉图。”
黑影似乎察觉到有人,猛地回头,露出张被烧伤的脸,左眼是空洞的窟窿,右眼翻着白,正是天枢支的“阴渡人”——专门负责处理祭品残魂的爪牙。他看到陈观棋,突然怪笑起来,声音像破锣:“地脉传人?正好,你的骨头能养魂木,拿来吧你!”
说着就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把生锈的骨刀,刀身缠着头发。陆九思挥刀格挡,却被对方身上的尸气熏得后退半步:“这怪物怎么一股尸臭味!”
“他早死了,是李天机用锁魂铃吊住的残魂。”陈观棋摸出桃木钉,瞅准阴渡人后心的朱砂痣——那是锁魂铃的契点,“赵虎,护住孩子!”
赵虎立刻将小石头兄妹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的朴刀。小女孩却突然挣脱,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阴渡人身上扔:“坏蛋!吃我这个!”
那是块沾满泥土的瓦片,却精准地砸中了阴渡人的朱砂痣。阴渡人惨叫一声,动作瞬间迟滞,陈观棋抓住机会,桃木钉狠狠扎进他后心!
“啊——!”残魂从阴渡人身上剥离,化作道黑烟想要逃跑,却被突然亮起的龟甲吸了进去。龟甲上的星图纹路亮起,隐约能听到黑烟里传来求饶声,很快就没了动静。
陆九思瘫坐在地上喘气,看着阴渡人化作一摊黑泥,忍不住咋舌:“这老道士给的龟甲真管用!”
陈观棋捡起龟甲,却发现裂纹里多了点血丝,像是在记录什么。这时,坟头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一块青石板被顶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隐约有木牌的影子。
“养魂木果然在这。”陈观棋刚要伸手去拿,手腕却被突然出现的人攥住。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瞎了只眼,另只眼是碧绿色的,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友,这木牌借老道看看?就看一眼。”
陈观棋盯着他的山羊胡,突然开口:“谷先生?”
老道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坟头的纸幡都在抖:“玄松子的徒弟,果然机灵。那老东西当年欠我三壶桂花酒,你替他还了,这木牌就归你。”
夕阳落在老道的碧眼上,折射出奇异的光。陈观棋看着他手里把玩的酒葫芦,突然注意到葫芦上刻着个“枢”字——正是玄枢阁的标记。而养魂木牌从洞口滑出,背面刻着的,竟是半张天机谷的地图,与陆九思笔记本上的残图正好能对上。
山风再次吹过,观棋问脉的幡子在山巅作响,铜铃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
天机谷的门,已经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