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茅草顶漏下几缕晨光,照在陆九思呼噜作响的脸上。陈观棋靠在断墙边,手里转着那枚生锈的铜钱,目光落在庙外蜿蜒的山道上——这里是去往天机谷的必经之路,昨夜他们避开清风镇的黑袍人,抄近路躲进了这座荒庙,本想歇脚后继续赶路,却没想到天亮时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陈观棋第一时间摸向腰间的桃木钉。来人身形挺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墨色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串紫檀木佛珠,左手把玩着枚青绿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只展翅的玄鸟,正是玄枢阁的标记。
他身后跟着两个劲装汉子,腰佩短刀,眼神锐利如鹰,却始终垂着手,显然对来人极为恭敬。
“陆九思这小子,睡相还是这么差。”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带着点戏谑,目光扫过打着呼噜的陆九思,最后落在陈观棋身上,眼角的细纹笑成了两道弯,“这位便是陈小哥吧?老夫墨三更。”
陈观棋捏着桃木钉的手松了松。玄枢阁主?陆九思的师父?他比想象中年轻,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鬓角却已染了霜色,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口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阁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陈观棋没起身,依旧靠在墙上,嘴里叼了根刚摘的狗尾巴草,语气不卑不亢。他摸不清这老狐狸的来意,是为了借命局,还是为了天枢令?
墨三更没在意他的态度,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破庙:“二十年前我来过这庙,那时还住着个老道士,煮的茶不错。”他走到供桌前,指尖拂过积灰的神像,“可惜啊,世事无常。”
他转身看向陈观棋,手里的玉佩转得更快了:“陈小哥在七里沟破倒悬棺,落马坡解借命局,用的手法很特别——以血引灵,借地脉镇煞,倒是有几分天机门地枢支的味道。”
陈观棋心里一凛。这老狐狸果然知道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吐出狗尾巴草:“阁主说笑了,我只是个跟着师父学过几招的野路子,不懂什么地枢支。”
“野路子?”墨三更笑了,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正是陆九思之前拿出的《禁术档案》,“那这本档案上记载的‘血祭镇煞术’,陈小哥怎么会用得如此熟练?这可是地枢支的独门秘法,连玄枢阁都只存了半页残卷。”
陆九思被说话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墨三更时吓得一激灵:“师父?您怎么来了?”
“再不来,你这傻小子就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墨三更瞪了他一眼,又转向陈观棋,“陈小哥不必隐瞒,你师父是‘玄松子’吧?二十年前他可是名动一方的地脉高手,只可惜后来突然销声匿迹了。”
陈观棋的心脏猛地一跳。师父的道号!这是他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到师父的道号!
“你认识我师父?”
“算不上认识,但打过交道。”墨三更的眼神沉了沉,“当年天机门内乱,你师父带着地枢支的残部杀出重围,是我玄枢阁暗中接应,才让他们逃过天枢支的追杀。”他顿了顿,玉佩停在指尖,“可惜后来你师父为了护一样东西,独自引开追兵,从此杳无音信。”
“护什么东西?”陈观棋追问,直觉告诉他这和天枢令有关。
墨三更却摇了摇头:“他没说。只留下句话,说若有朝一日他的传人带着‘天枢信物’出现,让我务必相助。”他的目光落在陈观棋左耳的铜钱耳坠上,“看来,你就是他等的人。”
破庙里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茅草顶的“沙沙”声。陈观棋看着墨三更,试图从他眼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可那双眼睛太深,什么都看不出来。
“阁主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墨三更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郑重,“我是来请你加入玄枢阁的。”
陆九思眼睛一亮:“加入玄枢阁?太好了观棋!这样我们就是同门了!”
陈观棋却皱起眉头:“加入玄枢阁?为什么?”
“因为凭你一人之力,护不住天枢令,也斗不过天枢支。”墨三更直言不讳,“李天机已经召集了天枢支的残余势力,加上借命局剩下的四个阵眼,仅凭你和九思,还有这两个孩子,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他指了指小石头兄妹,小女孩被他看得有些怕,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玄枢阁有专门对付邪术的法器和人手,还有各地的眼线,能帮你更快找到天机谷,也能护住这两个孩子。”墨三更的声音放缓了些,“当然,我也有私心——玄枢阁需要像你这样的地脉传人,而你,也需要玄枢阁的力量。”
这话说得坦诚,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陈观棋明白他的意思,单打独斗确实难敌李天机的势力,可他天生不喜欢被束缚,更何况玄枢阁和天机门之间的关系,还藏着太多谜团。
他叼起狗尾巴草,慢悠悠地晃了晃:“多谢阁主好意,不过我这人自由惯了,怕守不了门派的规矩。”
墨三更似乎早料到他会拒绝,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个‘客卿’的身份,不用遵守阁规,只需要在我们对付天枢支时搭把手就行。”他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令牌,扔给陈观棋,“这是玄枢阁的‘玄令’,凭它可以调动各地分阁的资源,也算我表个诚意。”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玄鸟图案,背面是个“令”字,与陆九思帆布包里的学徒令牌截然不同,显然等级更高。
陈观棋掂了掂令牌,心里快速盘算着。拒绝的话,等于失去一个强大的盟友,甚至可能被玄枢阁视为敌人;接受的话,虽然自由些,却也难免被卷入玄枢阁和天机门的纠葛中。
“我还有个条件。”他抬头看向墨三更,“我要知道所有玄枢阁掌握的关于天机门和我师父的信息,包括你们为什么要帮地枢支。”
墨三更笑了,眼角的细纹更深:“成交。不过不是现在,等解决了借命局的事,我带你去玄枢阁总坛,那里的档案室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办,先派两个护卫跟着你们,遇到黑袍人也好有个照应。记住,借命局的‘玉衡’阵眼在鹰嘴崖,那里地势险要,李天机很可能会在那里设伏。”
说完,他转身走出破庙,那两个劲壮汉子留下一人,另一人跟着他消失在山道尽头。
陆九思凑到陈观棋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玄令:“你真答应了?这可是玄令,整个玄枢阁也没几块。”
“算是临时同盟吧。”陈观棋将令牌收好,“至少现在,我们和玄枢阁的目标一致。”他看向留下的那个护卫,“阁下怎么称呼?”
护卫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属下赵虎,见过陈客卿。”他身材魁梧,脸上有道刀疤,看着不好惹,眼神却很正直。
“赵大哥不用多礼。”陈观棋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鹰嘴崖,争取在李天机之前破掉‘玉衡’阵眼。”
赵虎点头:“属下带路,鹰嘴崖的地形我熟,有条近路能节省半天时间。”
小石头也背起妹妹,小女孩这次没躲,反而对着陈观棋露出个浅浅的笑,小手还攥着那个刻着铜钱图案的木牌。陈观棋摸了摸她的头,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这木牌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一行五人顺着山道往东南走,赵虎果然熟悉地形,专挑隐蔽的小路走,避开了几拨往天机谷方向去的黑袍人。路上,赵虎说墨三更在清风镇布了眼线,发现李天机带了二十多个黑袍人,都是天枢支的核心弟子,每人手里都有锁魂铃,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还抓了些山民,说是要当‘玉衡’阵眼的祭品。”赵虎的声音里带着怒气,“鹰嘴崖下有个溶洞,传说里面住着山神,其实是个天然的煞气聚集地,正好被当成阵眼。”
陈观棋想起地脉手札里的记载,鹰嘴崖确实是清江府的地脉断层之一,煞气比落马坡重三倍,破局时需要更强的地脉阳气。他摸了摸左耳的铜钱,耳坠又开始发烫,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走到傍晚时,远远望见一座陡峭的山崖,形状像只展翅的雄鹰,正是鹰嘴崖。崖下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个黑黝黝的洞口,正是赵虎说的溶洞。
“就在那里。”赵虎指着洞口,“属下先去探探虚实。”
陈观棋却拦住他:“等等,我先看看。”他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铜针上结的白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厚,甚至隐隐发黑——这是煞气中混了尸气的迹象,看来李天机已经开始用活人献祭了。
“不能等了。”陈观棋收起罗盘,从背包里掏出桃木钉和仅剩的煞液,“赵大哥,你带着小石头兄妹在崖上接应,我和陆九思下去破阵。”
“我也去!”赵虎急道,“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客卿!”
“崖上更需要人。”陈观棋摇头,“万一李天机有埋伏,他们三个孩子应付不了。”
赵虎还想说什么,陆九思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赵大哥,我们俩配合默契,没问题的。”
两人不再耽搁,借着暮色的掩护,顺着陡峭的崖壁往下爬。崖壁上长满了荆棘,划破了他们的手和衣服,却没人吭声。爬到一半时,陈观棋突然停住,指着下方的溶洞入口——那里隐约有红光闪烁,还传来锁魂铃的脆响。
“开始了。”他低声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终于落在溶洞门口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溶洞里亮着十几盏油灯,将里面照得如同白昼。正中央的空地上,二十多个山民被绑在石柱上,个个面无人色,嘴里塞着布,眼里满是恐惧。
李天机站在山民中间,手里摇着锁魂铃,周围站着八个黑袍人,正念着诡异的咒语。地上画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比落马坡的阵眼大了近一倍,阵眼处插着根黑色的柱子,上面缠满了头发,正是“玉衡”阵眼!
“来得正好。”李天机停下摇铃,转过身,帽檐下的眼睛盯着陈观棋,“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你的对手是我,放了这些山民。”陈观棋握紧桃木钉,体内的地脉阳气开始运转。
“放了他们?”李天机轻笑,“地脉传人还是这么天真。这些人是‘玉衡’阵眼的祭品,放了他们,谁来给我提供怨气?”他挥了挥手,八个黑袍人立刻围了上来,手里的桃木剑闪着黑气。
陆九思掏出短刀,与陈观棋背靠背站着:“观棋,左边四个交给我,右边四个归你!”
“小心他们的锁魂铃!”陈观棋提醒道。
“放心!”
话音未落,八个黑袍人同时攻了上来!桃木剑带着煞气刺向两人,锁魂铃的脆响也随之响起,试图扰乱他们的心神。陈观棋侧身躲过一剑,桃木钉反手砸向对方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惨叫着松开手,桃木剑掉在地上。
陆九思的身手也不含糊,短刀舞得虎虎生风,虽然修为不如黑袍人,却胜在灵活,专挑对方的破绽下手,一时间竟也没落下风。
溶洞里顿时一片混乱,兵器碰撞声、惨叫声、锁魂铃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油灯摇晃不定,人影在石壁上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
陈观棋很快解决了三个黑袍人,正准备去帮陆九思,却见李天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的符纸,朝着阵眼的黑柱扔了过去!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玉衡开!”
符纸落在黑柱上,瞬间燃起黑色的火焰,绑在石柱上的山民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精血顺着石柱流进阵法,血色阵眼顿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
“不好!他要强行开启阵眼!”陈观棋大吼,转身冲向阵眼。
“拦住他!”李天机怒吼。
剩下的五个黑袍人立刻放弃陆九思,朝着陈观棋扑来。陈观棋被缠住,眼睁睁看着红光越来越亮,煞气从阵眼喷涌而出,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手,朝着最近的山民抓去!
“青囊秘语,龙归其位!”
危急关头,陈观棋再次祭出罗盘,指尖的鲜血滴在天池上,金光瞬间扩散开来,挡住了鬼手的攻击。但这一次,金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显然他的地脉阳气已经所剩无几。
“没用的!”李天机狂笑着,“你的地脉阳气快耗尽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亲自出手,一道黑气射向陈观棋的胸口!陈观棋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击,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喷出一口鲜血。
“陈观棋!”陆九思急得大喊,想要过来帮忙,却被两个黑袍人死死缠住。
陈观棋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越来越亮的阵眼,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摸出那枚生锈的铜钱,也就是周明远的本命符,又从怀里掏出玄枢阁的玄令。
“墨阁主,你说的话可算数?”他对着溶洞上方大喊。
崖上的赵虎听到喊声,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个信号弹,朝着天空发射出去!
“咻——!”
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化作一朵绿色的烟花,在云层中格外显眼。
李天机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竟然请了玄枢阁的人?!”
“现在才知道,晚了。”陈观棋冷笑,同时将周明远的本命符和自己的鲜血,狠狠按在阵眼的黑柱上!
“以地脉传人之名,引阵灵怨气,破!”
本命符与鲜血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比红光更耀眼的金光,周明远的虚影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的身后还跟着无数道模糊的影子,正是七里沟和落马坡被解救的冤魂!
“李天机,你的死期到了!”周明远的虚影怒吼着,带着冤魂冲向李天机!
就在这时,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几个穿着玄枢阁服饰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墨三更!
“天枢支余孽,还不束手就擒!”墨三更的声音如同惊雷,手里的玉佩掷向李天机,发出一道绿光,将他缠住!
李天机又惊又怒,看着突然出现的玄枢阁弟子,知道大势已去。他狠狠瞪了陈观棋一眼,突然化作一道黑影,撞破溶洞顶部的岩石,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的黑袍人见状,顿时慌了阵脚,很快就被玄枢阁弟子制服。
陈观棋看着散去的煞气和获救的山民,终于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师父站在金光中,对着他微笑。
“师父……”
他喃喃自语,彻底陷入黑暗。
崖上的月光洒进溶洞,照亮了满地的狼藉,也照亮了少年沉睡的脸。墨三更走到陈观棋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玄令,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左耳的铜钱耳坠。
“玄松子,你的传人,比你当年更出色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弟子将陈观棋抬上担架,送往清风镇救治。
夜色渐深,鹰嘴崖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座被破坏的“玉衡”阵眼,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在预示着,这场关于天枢令、关于地脉与邪术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而天机谷的方向,依旧云雾缭绕,藏着无数的秘密,等待着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