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电话挂断时,苏软的指节还僵在手机边缘,屏幕上“外婆违规记录”几个字像淬了冰,扎得她眼仁发疼。陆星辞递来的温水在掌心暖了半分钟,她才缓过神,指尖划过通讯录里“泉州老宅”的备注——那是舅舅的号码,自从外婆前年走后,老宅就由他帮忙照看,钥匙还在她的行李箱夹层里。“我得回去一趟,”苏软抬头时,眼底的慌乱已变成坚定,“账本、工具、当年的人证,都在泉州。”
最早一班航班在清晨六点起飞,舷窗外的天空从鱼肚白染成暖金时,苏软怀里揣着的梧桐叶木模微微发烫。这是外婆留给她的遗物,模子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内侧还留着经年累月的酥饼粉渍,像刻在木头上的味道指纹。她想起小时候趴在作坊的竹桌上,看外婆用这把模子压出一个个纹路清晰的梧桐叶酥,阳光穿过木窗棂,在面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软记住,做甜品和做人一样,面粉要实,糖要纯,半点虚的都来不得。”
泉州的老城区还浸在晨雾里,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踩上去发着闷响。老宅的朱漆门有些褪色,铜锁上挂着的“周记甜品”木牌积了薄灰,苏软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尘封的时光。院子里的老桂花树还在,枝桠比她上次回来时又粗了些,树下的石磨盘生了青苔,那是太外公当年磨糯米粉用的,磨盘凹槽里还嵌着几粒泛黄的米粉。
舅舅早已在堂屋等候,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铁观音,茶香混着老宅特有的樟木味,让苏软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你打电话说要找外婆的旧账本,我连夜把阁楼收拾了,”舅舅往她碗里添了块绿豆糕,“那些东西都在最里面的木箱里,用桐油布包着,几十年都没动过。”苏软咬了口绿豆糕,是外婆传下来的手艺,甜而不腻,绿豆的沙感在舌尖散开,眼眶突然一热——这味道,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阳光从老虎窗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角落里的红木木箱盖着厚重的桐油布,掀开时发出“刺啦”的声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摞账本,还有外婆的围裙、竹制刮刀、量勺,最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泉州甜品纪事》,扉页是太外公的字迹:“味承匠心,信立天地。”苏软的手指抚过账本封面,牛皮纸已经脆了,指尖划过“1998年”的标记,那正是陌生电话里提到的“违规年份”。
账本是线装的,每页都用毛笔写着工整的字迹,记录着每日的食材采购、销售额和支出。苏软一页页往后翻,指尖在1998年8月12日那页停住——那天的采购记录旁,外婆用红笔批注着:“台风,龙眼蜜受潮,销毁三十斤,损失两百七十元。”下一页的支出项里,有一笔“购买新蜜二十斤,支出一百八十元”,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梧桐叶符号,那是外婆标记“品质合格”的暗号。
苏软的心猛地一沉,继续往后翻,8月15日的页脚有一行小字:“王记老板来谈合作,言及‘少量受潮蜜可掺用’,拒之。”看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给她讲过的台风天故事:1998年的台风掀翻了老街的不少屋顶,周记的仓库也漏了雨,刚进的一批龙眼蜜全潮了,外婆连夜把受潮的蜜全部倒进排水沟,宁可亏本也要重新采购,“蜜坏了可以再买,信誉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哪里是违规,分明是被人陷害!”苏软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快速翻阅后续的账本,果然在9月的一页找到了一张夹着的纸条,是当年的食药监整改通知,上面写着“群众举报周记使用变质食材,经查实,现场未发现问题,不予处罚”。纸条边缘有外婆的批注:“王记王某所为,念及邻里,不予追究。”苏软瞬间明白——所谓的“违规记录”,根本是同行的恶意举报,而外婆为了顾全邻里情分,从未对外人提及。
阁楼的木梯突然传来响动,舅舅探进头来:“小软,楼下有位姓李的老先生找你,说是你外婆的老熟人,当年在食药监工作的。”苏软心里一动,立刻抱着账本下楼,堂屋里坐着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到苏软手里的账本,眼睛亮了起来,“你就是老周的外孙女吧?我是李建国,当年就是我去周记查的‘违规’。”
李老的手指抚过账本上的批注,陷入了回忆:“1998年那阵台风过后,有人匿名举报周记用受潮的龙眼蜜做甜品,我带着两个同事立刻赶过去,正好撞见你外婆在倒蜜。”老人喝了口茶,语气里满是敬佩,“三十斤蜜啊,在当年可不是小数目,你外婆说‘不能让顾客吃一口不放心的东西’,硬是把好好的蜜全倒了,我们在仓库里查了半天,连一点变质的食材都没找到。”
“后来我们才查到,举报的是隔壁王记的老板,他嫉妒周记生意好,故意栽赃陷害,”李老叹了口气,“你外婆心善,说都是老街坊,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让我们别追究了。我记得当时给她写了整改通知的说明,注明‘举报不实’,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苏软把那张整改通知的纸条递给李老,老人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我当年写的,你看这落款,还是我的签名呢。”
就在这时,苏软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陆星辞打来的,声音带着急切:“苏软,不好了,张副会长在行业协会的紧急会议上发难,说你外婆当年有‘食品违规记录’,质疑你家的家风,还说‘软糖甜品’的诚信有问题,现在好多媒体都在问这事。”苏软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看向桌上的账本和李老,“他倒是会挑时候。”
陆星辞的声音顿了顿,又说:“王秘书长让我转告你,会议还没结束,张副会长说要‘彻查周记的传承问题’,甚至暗示你现在的配方也有问题。好多联盟成员都在帮你说话,但他拿‘历史违规’说事,大家一时也不好反驳。”苏软走到院子里,阳光穿过桂花树枝叶,落在她手里的账本上,“我知道了,你告诉王秘书长,我明天就回协会,带着证据亲自回应。”
挂了电话,李老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我今天来,就是听说张副会长在背后搞小动作,特意把当年的调查记录带来了。”信封里装着当年的现场照片、询问笔录,还有王记老板后来私下道歉的录音记录,“这些都是铁证,足够证明你外婆的清白。”苏软接过信封,指尖触到老人粗糙的手掌,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李爷爷,谢谢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该谢的是你外婆,是她守住了做甜品的初心,”李老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当年老街坊都知道,周记的甜品不仅味道好,分量足,遇到困难的人来买,你外婆总是多给一块,有时候甚至不收钱。有次我生病发烧,你外婆特意做了碗冰糖雪梨羹送过来,说‘吃点甜的,病好得快’,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记得。”
苏软陪着李老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听他讲起外婆当年的故事:太外公去世后,外婆一个人撑起周记,既要照顾年幼的母亲,又要打理生意,再难也没偷工减料过;困难年代,食材紧缺,她宁愿少做些甜品,也不用劣质原料;有年轻人来学手艺,她倾囊相授,从不藏私。“你外婆常说,甜品是暖人的东西,要是心不暖,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会甜,”李老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软,你现在做的‘甜暖计划’,有你外婆的影子。”
傍晚时分,苏软把账本和证据仔细收好,放进带来的行李箱。舅舅帮她把外婆的旧围裙和那把梧桐叶模子也装了进去,“这些东西,该由你保管。”苏软走到桂花树下,摘下几朵新开的桂花,放进随身的香囊里,桂花的甜香混着樟木味,让她想起无数个和外婆一起度过的午后。手机再次响起,是行业协会的工作人员发来的消息:“张副会长在会议上提议,暂停‘软糖甜品’的非遗申报资格,等待调查结果。”
苏软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点开微信,给陆星辞发了条消息:“通知法务团队,准备公开所有证据。另外,联系泉州的媒体,明天上午十点,在老宅举办‘周记传承展’,把外婆的账本、工具都展示出来,邀请老街坊和李老到场。”她放下手机,看着院子里的石磨盘,阳光已经西斜,在磨盘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外婆,您当年受的委屈,我一定帮您澄清。”
晚饭时,老街坊们听说苏软回来了,都纷纷赶来,带来了自家做的菜,挤满了小小的堂屋。张婶端来一碗肉羹,“这是你外婆教我做的,当年她手把手教我调芡汁,说‘火要稳,心要细’。”王大爷扛来一捆刚砍的竹子,“你要办传承展,我给你编几个竹架子,放账本正好。”苏软看着满屋子熟悉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这些老街坊,都是外婆诚信做人的见证者,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夜深了,老街坊们陆续散去,苏软独自坐在堂屋,翻看外婆的账本,突然发现1998年那本账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不是外婆的字迹,更像是个孩子写的,歪歪扭扭地写着“梧桐叶,星味浓”,旁边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梧桐叶,又像星星。苏软皱起眉头,这个符号她在哪里见过——是在香语星的沉香雕像上,是终极文明的味道符号。
她突然想起老香婆说过的话,外婆当年曾与梧桐星商人交换食材,难道这张纸条和梧桐星有关?苏软拿起手机,想给老香婆发消息,却发现信号不太好,只能作罢。她把纸条夹回账本里,心里充满了疑惑:外婆当年和梧桐星人有过怎样的交集?这张纸条又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还是之前那个沙哑的声音发来的:“苏软,别以为找到账本就能万事大吉。张副会长手里,还有你外婆和梧桐星人‘违规交易’的证据,明天的传承展,他会亲自到场,让你身败名裂。”苏软猛地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窗外的桂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夜色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她低头看着账本里的纸条,又看了看桌上的梧桐叶模子,突然笑了——不管是旧账还是新阴谋,她都接下了。
第二天一早,老宅的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竹架子搭好了,账本整齐地摆放在上面,外婆的围裙、刮刀挂在墙上,石磨盘旁放着刚磨好的糯米粉,香气弥漫在整个老城区。李老带着当年的调查记录赶来,媒体记者也架起了摄像机,老街坊们围在院子里,等着为周记正名。苏软穿着外婆留下的蓝布围裙,站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那本1998年的账本,远远地看见张副会长的车停在了巷口,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身后跟着一群记者。
苏软深吸一口气,将账本举过头顶,声音清晰而坚定:“今天,我不仅要澄清外婆的‘违规’谣言,还要让大家看看,周记传承了三代的,到底是什么。”阳光穿过桂花树枝叶,落在她身上,也落在账本的字迹上,那些工整的毛笔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甜品世家的初心与坚守。而她手里的那张神秘纸条,和张副会长即将带来的“新证据”,让这场澄清之战,充满了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