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行程顺利得近乎诡异，一路再无波澜，你们平安抵达了天启。
这座雄踞北离中心、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繁华的巨城，依旧以其巍峨的城墙、如织的人流和鳞次栉比的楼阁，展现着帝国心脏的鼎盛与威严。然而，当你再次踏入其高耸的城门阴影之下时，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抑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与乾东城的开阔坦荡截然不同。
这里连空气似乎都弥漫着权谋与算计的味道。
百里东君在马车上早已坐得有些不耐烦，索性跳下车，与萧若风并肩纵马，并辔而行，似乎这样，才能稍稍驱散那份拘束。
车队抵达了朝廷安排的皇家行馆。你掀开车帘，轻盈跃下马车。天启城的日光，明明灿烂，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带着一种别样的清冷感，映照在行馆那朱漆鎏金的大门上，反射出略显刺目却又冰冷的光芒。
萧若风勒马停驻，转身面向你们，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东君，阿楹，行馆已到。按规矩，我需要即刻入宫，向父皇复命，呈报侯爷已安然抵达。这段时间，你们暂且在此处安顿。”
“好。”百里东君点头应下。
萧若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你平静的侧脸，声音微微压低了些，带着只有你们能听清的谨慎：“天启不比乾东，耳目众多。为了避嫌，也为了少生事端，接下来的日子，我恐怕不能在明面上常来看望你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若有紧急之事，万勿逞强，可差可靠之人，去稷下学堂寻我。”
你抬眸看向他。一路风尘，他的面容带着些许疲惫，但那股源自皇族与自身修养的雍容气度依旧不减。看着他如此细致叮嘱，你心下微微一动，某种被刻意压抑的情绪似乎要破土而出。
百里东君已经先行应承：“明白了，小师兄，你放心。”
萧若风本就没奢望能得到你的回应，见百里东君应下，便微微颔首，准备转身上马离去。
“小师兄。”
你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他脚步一顿，带着几分明显的诧异，立刻回身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你迎上他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心中盘算说出：“今夜晚些时候，稷下学堂见。关于白日之事，还有……天启接下来的局势，我有些事情，想单独与你谈谈。”
这番话似乎实实在在地震惊到了他。
萧若风愣在原地，那双总是蕴藏着智慧与冷静的眼眸里，罕见地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与难以置信，仿佛没听清，又仿佛听到了什么绝无可能的邀约。
微风拂过他鬓边的发丝，他半晌没有反应。
还是你微微歪了歪头，带着一丝询问，再次轻声确认：“方便吗？”
“方便！”他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促，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稳了稳声线，但仍能听出其中的郑重，“很方便。任何时候，对你……都方便。”
“好。”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那……学堂见。”
目送萧若风带着护卫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街角，百里东君才凑近你，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笑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你：“阿楹，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约小师兄私下见面？”
你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思绪飘回方才马车里的对话。
“辞楹，”百里洛陈沉稳的声音在略显颠簸的车厢内响起，“此番利用“李长生”惊退暗河的计划，你与东君，似乎并没有事先告知琅琊王殿下？”
你略微一怔，坦然承认：“是，爷爷。此计制定得有些匆忙，且最初也不确定一定能用上，暗河是否真会出现也在两可之间。再者……涉及暗河与朝中可能存在的勾结，情况未明，为免节外生枝，便没有主动向他提起。”
“是这样啊……”百里洛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眼神睿智，“怪不得。暗河现身时，我观他神情，那份担忧与急切，倒不像是在人前作伪，是真真切切的着急，甚至有些方寸已乱。”
你心下一动，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爷爷……”
怎么……好像大家都看出了些什么似的？
你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不自在地垂下眼睫。
“辞楹，”百里洛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看透世情的通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有些事，光靠聪明不够。爷爷问你，此番再来天启，面对他，你真的能……看清你自己的心吗？”
你似乎有片刻的失神。车厢外马蹄声，车轮声规律地响着，却仿佛远在天边。
良久，你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爷爷，我……我想我能看清自己的心。但是，我却始终看不清……他的心。” 那份若即若离，那份在责任与你之间的摇摆，像一团迷雾。
“有些时候，看别人，尤其是看身处他那样位置的人，不能用眼睛去看表象，更要用心去感受，去体会他言行之下未曾言明的重量。” 百里洛陈缓缓道。
用心？
怎样才算用心？
你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去理解他的立场，他的为难了。你的小师兄，或许心里并非没有你，可终究，在他心中，朝堂江山、皇室责任似乎永远排在更前面，琅琊王的身份，似乎总是压倒学堂里那个曾对你温和浅笑的小师兄。
百里洛陈仿佛看穿了你的思绪，声音沉沉，带着过来人的劝慰：“虽然不知你们之前具体发生过什么，但爷爷看得出，你们之间有心结。然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话，终究需要说开。”
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到了乾东城醉酒的那晚。眼前朦胧浮现的，是他靠近的脸庞，是他灼热的呼吸拂过皮肤的感觉，是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一切，真的仅仅是一场荒诞的梦吗？
为何那份感觉，回想起来竟如此真实，如此……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