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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二十分,宁州的天空刚泛起一层朦胧的蟹青色,空气里浸透着破晓前的微凉。

陈奥莉家别墅的客房里,林晚星几乎一夜未眠。眼皮沉重酸涩,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反复上演着与王鸿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甜蜜的、依赖的、争吵的,最后定格在那条冰冷的“走完流程”和无人接听的忙音上。一种不确信的期待和害怕再次失望的恐惧,在她心里反复拉锯。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

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跳——

楼下那条寂静的、蒙着晨雾的小路上,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是王鸿飞。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和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几乎要立刻转身冲下去。但下一秒,这几天所有冰冷的失望和被他推开的痛楚又迅速回笼,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的冲动。

她飞快地跑下楼,从小门一跃而出。

晨风裹着湿气涌进来,王鸿飞就站在几步开外,身上带着清晨的寒露气息。

他站得笔直,表情平静得仿佛过去几天的煎熬从未发生过。但细看之下,眼下有掩饰不住的青黑,唇色也有些发白,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看着她,眼神依旧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即将决堤的海洋,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楚与不舍。

林晚星下意识想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句含在嘴边的“鸿飞哥”也卡在喉咙里,变得滚烫而陌生。叫“王老师”?想起自己昨晚那个可笑又决绝的“毕业证书”,她只觉得脸颊发烫,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行李呢?”王鸿飞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平静,像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楼上。”林晚星的声音干涩。

“去拿吧,我等你。”

林晚星转身跑回去,心跳如鼓。

别墅区中心有一个雅致的中式小亭子,此刻空无一人,只有晨鸟偶尔的啁啾。王鸿飞提着她的行李箱走进去,示意她打开。

就像过去无数个他帮她整理书包、收拾考卷的日子一样,他熟练地打开行李箱。先是拿出一个文件袋,将护照、签证、I-20表格、录取通知书……一份一份仔细核对,指尖划过那些重要的英文单词,神情专注,仿佛要将与她未来相关的一切,最后一次亲手确认、妥善安放。然后,他开始整理她的衣物。那些被她胡乱塞进去的裙子、衬衫,被他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折叠。他的动作很慢,指腹有时会无意识地在她衣务的布料上多停留一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地抚慰和告别。抚平每一丝褶皱,摞得整整齐齐。书籍和相册也被安置在更稳妥的角落。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仔细。原本鼓鼓囊囊的箱子,在他手下竟然神奇地变得规整,甚至……空出了一小块地方。

林晚星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这诡异的、温馨的、仿佛时光倒流的一幕,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心,反而生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慌感。此刻的告别,就是把她的未来,整理成没有他的样子。太完美了,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告别仪式。

最后,王鸿飞从自己那个略显陈旧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用深色包装纸仔细包好的扁平方盒,大小类似一本精装书。他小心地将它放入箱子里那块刚刚空出的位置,严丝合缝。

“好了。”他合上箱子,拉好拉链,然后才抬头看她,目光深沉,“这个,到了美国再打开。”

“……是什么?”林晚星忍不住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叹了口气,避开了她的目光,提起箱子,“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他提起箱子,准备转身先行的刹那,林晚星望着他看似决绝的背影,积蓄了一夜甚至更久的所有委屈、不舍和最后一点孤勇,让她猛地从身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微凉的脊背上。

王鸿飞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挺拔的背脊剧烈地一颤,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他几乎是立刻就闭上了眼睛,但滚烫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冲破了防线,从紧闭的眼缝中汹涌而出。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用力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臂皮肤时,那力道却在瞬间消散了。

他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翻涌的哽咽压回胸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

“……让我也抱抱你。”

林晚星的手臂微微一僵,缓缓松开。

他转过身,没有半分迟疑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手臂箍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悉数渗进她柔软的发丝里。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前衬衫对应她眼睛的位置,那片布料正被另一种湿热迅速浸透,紧贴在他的皮肤上,烫得他心脏蜷缩,痛彻心扉。

那个拥抱短暂得如同一个错觉。

王鸿飞几乎是立即松开了手,率先转过身,沉默得拎起行李箱。

“走吧。”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蜷了蜷,最后沉默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这片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小亭子。

出租车行驶在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上,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指示牌一块接着一块地掠过,像无声的倒计时。车内一片沉默。

王鸿飞始终侧头看着窗外,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就这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同子弹般击中他:不能让她走!必须做点什么让她留下来!

这种冲动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声攥紧,指节泛白。

那种诡异的温馨感持续弥漫着,却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林晚星拿出手机,给董屿白发了一条消息:

「小白,我去机场了。鸿飞哥送我。你多睡多睡会儿,不用来送我了。」

她按下发送键,然后侧头看向窗外。晨光刺破云层,将高楼染上金色,却照不进她心里那片忐忑不安的迷雾。这份突如其来的、妥帖到极致的温柔,比之前所有的冰冷拒绝,更让她害怕。

出租车后座,空间逼仄,晨光透过车窗,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微尘浮动的光带。

林晚星的手指蜷在身侧,指尖悄悄蹭着座椅的布料。

突然,王鸿飞的手探了过来,带着一丝清晨的凉意,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林晚星几乎是立刻翻过手掌,用力地与他十指紧扣,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两人同时侧过头看向对方,眼眶都是红的,像熬干了心血的困兽。

林晚星再也忍不住,侧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濡湿了他单薄的衬衫。

“我不走了…”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管不顾的任性,“我不要去了…”

王鸿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用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将她揽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得厉害,像是从疲惫不堪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傻不傻…”他空洞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喜悦,“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得去。你必须得去。” 他的话像在给她下命令,又像在说服自己,每一个字都砸得人生疼。

他手臂收得更紧些,仿佛无意识的依赖,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一寸寸丈量两人之间即将出现的鸿沟:

“晚星,你记住,到了那边,就别老想着省钱了。该吃吃,该玩玩,别委屈自己。你哥哥和姐夫那边,条件好,你跟着他们,能见大世面,比跟着我……强太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变成一种模糊的自嘲。

他抬起另一只手,拇指极其温柔地、一遍遍擦去她脸上的泪,那动作珍重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可他自己的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车顶,仿佛不敢承接她的目光。

“就是以后……吃惯了米其林大餐,偶尔……偶尔要是还能想起我这口粗茶淡饭,就行了。”他语气轻得像叹息,却把“米其林”和“粗茶淡饭”这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像在刻意强调某种残酷的对比。

林晚星的心被他这些话拧得生疼,哭得更凶,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王鸿飞却像是沉溺在自己的剧本里,继续用那种温柔到残忍的语气,为她描绘着没有他的、光鲜亮丽的未来:

“真的,晚星,走吧,飞高点,远点。别回头……”他说着“别回头”,揽着她的手臂却紧绷着,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发着抖。“……也别……别让我成为那个拴住你的绳子。”

他终于微微松开她一点,垂着眼睫,长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真实的情绪。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飞快地、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那是一个小小的、打磨得光滑的木头平安扣,用红绳穿着,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点潮湿的汗意。

“宁州大佛寺求的…不值钱,”他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移开,“木头是我自己磨的……磨了……好久”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把那句话说完,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

“答应我……到了那边,万一……万一想我了,就看看它。”

林晚星握着那枚小小的、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意的平安扣,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强装平静却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死死攥着、放在膝盖上抑制颤抖的手。

他每一句推开她的话,都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她的心。

就在这时,王鸿飞忽然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

他的动作快得不容拒绝,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一只手仍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指尖深深插入她脑后的发丝间,带着微颤的力度,固定住她。

下一秒,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那不是温柔的告别,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掠夺和确认。他的嘴唇微凉,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几乎是凶狠地碾过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舌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侵入,纠缠,吮吸,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呼吸和灵魂都一并吞噬殆尽。空气中弥漫开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和她脸上未干的泪水的咸涩。

这个吻里充满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深入骨髓的不舍,有濒临崩溃的占有欲,有对未来无尽的恐慌,还有那被他用言语精心掩藏、此刻却暴露无遗的、近乎疯狂的爱意。

林晚星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痛感的吻。氧气仿佛被抽干,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被他触碰的地方,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撞破胸腔。她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指尖泛白。

就在这时,前座传来一声出租车司机刻意加重的咳嗽声。

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王鸿飞猛地放开了她。

两人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车厢内弥漫着暧昧又窒息的气氛。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两人一同焚毁的情绪。

但他很快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片汹涌的浪潮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更深、更令人心碎的隐忍和疲惫。他极其克制地、一点点松开扣着她后脑的手,指节似乎还带着一丝恋恋不舍的僵硬,最终完全撤离。

他甚至微微向后撤开了身体,重新拉开了那该死的、礼貌而伤人的距离,只有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至今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泄露了他最后的失态。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仿佛刚才那个几乎要将她生吞入腹的吻,只是一场情绪失控的意外。

林晚星呆呆地看着他瞬间恢复“正常”的侧影,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粗暴而灼热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酸胀、疼痛。这个吻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所有温情的伪装,让她真切地触摸到了他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爱意,比之前任何话语都更直白,更震撼。

也让她……更加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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