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书店空气,如同狡猾的蛇,沿着层叠的书架缝隙无声钻出,裹挟着油墨与纸张特有的凉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裸露的皮肤。
叶晓月瘦削的脊背紧贴着坚硬的书架棱角,仿佛那是唯一坚实的依靠。
她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急促地、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直到紧攥着那本散文集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绷紧、泛白的指节,才如同被抽走了力气般,一点点松弛下来,血色缓慢地回流。
她侧过脸,目光投向身旁一直沉默陪伴的凌天恒。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先前翻涌的烦躁尚未完全褪去,像被强行按捺下的涟漪,却意外地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疲惫的坦诚。
“他是楚烟明,”叶晓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风拂过书页发出的细微沙响,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仿佛生怕被无形的耳朵捕捉,“我的初中同学。”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清晰,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尾音里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然流露的抵触,“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真烦。”
“楚烟明?”
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凌天恒的心湖。
寒假时在咖啡馆的一幕瞬间回溯——天启学院那群人嚼舌根时,这个名字就夹杂在那些关于叶晓月的恶意流言里,说她与天启某个男生“关系非同一般”,甚至煞有介事地散布着绯闻。
那个被提及的名字,正是楚烟明!
凌天恒的心猛地一沉。
联想到刚才楚烟明看向叶晓月时那种熟稔亲昵的姿态,以及话语间几乎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再对上那些令人作呕的传闻……
凌天恒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保护欲直冲头顶:“果然是传闻里的主角,这副模样……”
他暗自腹诽,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记忆中的画面:一丝不苟的刺眼银发,浅蓝色瞳孔里毫不掩饰的审视,故作优雅却处处透着令人不适的做作腔调。
“看着就让人不放心,她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就在唇齿间徘徊之际,身后书架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两人几乎是同时警觉地回头。
只见楚烟明正从另一排书架后悠然踱步而出,脸上恰到好处地重新挂起了那副热情的、仿佛能融化寒冰的笑容,唯有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深处,审视的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锐利了几分,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人身上。
他步伐从容,目标明确,径直走到凌天恒面前,微微颔首,动作带着刻意训练的优雅,却无端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在下天启学院楚烟明,”他开口,语调平稳,但那丝丝缕缕的优越感,如同漂浮在咖啡上的油脂,清晰可辨,仿佛在不动声色地宣告着某种与叶晓月更近的关系特权,“这位兄弟看着面生,是晓月的同班同学吗?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那隐含的排外感让凌天恒眉心紧蹙,薄唇微张,反驳的话语已在舌尖滚动。
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箍住了他的手腕——是叶晓月。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别理他,我们走。”
她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每一个字都透着压抑的急迫。
话音未落,她已经用力拽着凌天恒,猛地转身,脚步急促地朝着收银台方向冲去,甚至带倒了旁边书架上几本摆放不稳的书册。
那姿态,分明是在逃避某种令人窒息的瘟疫。
凌天恒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只能匆忙回头瞥了一眼。
光影交错处,楚烟明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僵硬,眼底的阴霾骤然加深,但他并未立刻追赶,只是站在原地,眼神阴沉地锁定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收银台旁难得的空旷。
叶晓月近乎是将手中的散文集“啪”地一声按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动作快得几乎出了残影。
她飞快地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一把抓过收银员递来的薄薄购物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浪费一秒,更吝啬于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她的眉头始终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纹路,直到用力推开书店沉重的玻璃门,晚风裹挟着湿润的花草气息扑面而来,猛地灌入肺腑,那凝重的面色才如同被风稍稍吹散的乌云,勉强松动了一丝缝隙。
叶晓月拉着凌天恒,几乎是逃离书店的阴影后,脚步非但没有放缓,反而再次提速,朝着凌天恒家所在的小区方向疾走。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在寂静的路面上。然而,这份短暂的逃脱感仅仅维持了不到十步——
“晓月!等等我!”
那略显造作、刻意拔高的熟悉嗓音穿透空气,如同冰冷的钩子,精准地钉住了叶晓月的脚步。
她身体瞬间僵直,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骤然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不必回头,那令人厌烦的脚步声已经昭示了答案——楚烟明追来了。
凌天恒也停下脚步,沉着脸回头望去。
只见楚烟明正快步流星地朝他们这边赶来,昏黄的路灯光线落在他精心打理的银色短发上,折射出一种冰冷、非自然的金属光泽,衬得他此刻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没给他们任何喘息或质问的机会,楚烟明已抢步上前,手臂一展,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气势,拦在了两人面前。
他目光紧紧锁住叶晓月,脸上那种夸张的热情笑容终于收敛,换上了一副混杂着委屈与期待的复杂表情,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软,仿佛饱含千般无奈:“晓月,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连停下来听我说句话都不肯吗?”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目光灼灼,带着点自我感动的悲情色彩,“你……还在恨我,是不是?”
叶晓月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头。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恨?”
那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凌厉,“楚烟明,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值得‘恨’的关系基础!”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向对方的核心。
楚烟明脸色果然微微一变,但那份纠缠的劲头反而更足了。
他无视叶晓月的冰冷,竟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距离近得让叶晓月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然而那语气中的强迫意味却浓得化不开:“晓月,别这样……当年的事,我们彼此都有责任,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对吧?过去都过去了,别闹小性子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做回朋友,像初中时那样,不行吗?”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恳求。
“当年的事?”
叶晓月先是一怔,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
楚烟明竟然还在拿初中那段早已被她扔进记忆垃圾堆的陈年旧账说事!
所谓的“当年事”,不过是他单方面地释放善意,在她稍有回应后又傲慢地将她推远,随即放任甚至可能暗中推动了学院里关于他们“关系暧昧”的流言蜚语,让她一度陷入难堪的漩涡。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能如此厚颜无耻地美化这段过往,甚至企图利用它再次将她绑上他的战车?
叶晓月只觉得一股荒谬夹杂着愤怒直冲头顶,几乎要气笑了。
她懒得再浪费哪怕一个字在这种无意义的拉扯上。
疲惫和厌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伸手拽紧了凌天恒结实的小臂,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然后抬起冰冷的眼眸,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驱逐意味:“我没空也没兴趣听你追忆你幻想中的‘当年’。让开。”
然而,楚烟明却像一堵移动的墙,固执地堵在去路上。
他甚至将目光转向了被叶晓月紧拽着的凌天恒,浅蓝色的瞳孔里挑衅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角勾起一丝极具暗示性的冷笑:“这位同学,”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友好”和毫不掩饰的排挤,“你既然是晓月的朋友,多少也应该听说过一些我俩以前的事吧?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外人,”他刻意咬了咬这两个字,“最好还是别掺和进来。”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
凌天恒本就因楚烟明对叶晓月的纠缠不休而积蓄的怒火瞬间冲破临界点。
“你!”他低吼一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最坚实的壁垒,将叶晓月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他下颌紧绷,眼神凌厉如刀锋,直直刺向楚烟明,胸腔剧烈起伏着,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汇聚成一句短促而极具爆发力的命令:“让——开!”那声音如同闷雷滚过,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烟明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男生会如此强硬地挺身而出。
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那种伪装出来的从容和“委屈”瞬间被阴沉的怒火取代。
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凌天恒,浅蓝色的瞳孔里翻涌起毫不掩饰的阴鸷和敌意,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呵,”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刻薄,“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插手我和晓月的事?你算什么东西!”
眼看楚烟明的言辞和态度愈发恶劣,甚至可能引发现场冲突,叶晓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决不能容忍凌天恒因为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内心的厌恶和愤怒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忍耐极限。
她用力拽住凌天恒的衣角,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将他微微拉向自己一侧,同时抬起头,直面楚烟明那张令她作呕的脸。
她的声音不再压抑,如同冰层碎裂般清晰、冰冷、决绝,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联系的决然: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