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和凌天恒并肩走进一家环境雅致的咖啡馆。店内是简约的复古工业风格,裸露的深灰色砖墙与暖色调的深棕木桌形成和谐碰撞,透出一种粗粝与温润交织的美感。
午后阳光正盛,慷慨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倾泻而入,在擦得锃亮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清晰明亮的几何光斑。
光线中细小的尘埃仿佛金色的精灵,在缓缓流淌的舒缓爵士乐背景下无声舞动。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醇厚的焦香,巧妙地糅合着刚出炉的松饼和芝士蛋糕散发出的诱人甜香,令人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沉醉在这份慵懒的宁静里。
两人在靠窗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落座。
穿着整洁米色围裙的服务生很快递上设计精美的皮质菜单。
叶晓月几乎没怎么翻阅,纤细的指尖熟稔地划过菜单页面,精准地停留在某个位置,抬眼对服务生轻声说道:“一杯蓝山,谢谢。” 这是她习惯的选择,熟悉的味道总能带来一份安定感。
凌天恒的目光在菜单上快速扫过,未作犹豫,直接合上菜单递回给服务生,简洁利落地报出:“冰美式。”低沉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干脆。
服务生记下后退开,留下两人在爵士乐的低回婉转中。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舒适的静谧流淌其间。
叶晓月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明亮的街景。行人步履匆匆,远处酒店花园里海棠树的巨大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曳,依稀可见粉白的花瓣零星飘落。
这景象让她心头一动,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方才的场景——母亲许晴和凌月阿姨手挽着手、头挨着头、步履轻快离去的背影,那份流淌在她们之间、历经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深厚情谊与毫无芥蒂的亲昵,如同一幅温暖的画卷,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在她心底萦绕不去,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羡慕和向往。
率先打破这片静谧的是凌天恒。
他没刻意找话题,只是非常自然地接续了叶晓月之前在走廊里那句像是抱怨又带着调侃的“偷懒”宣言,语气平静地看向她:“你不喜欢刷题?”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纯粹的探寻,而非质疑。
叶晓月的思绪被这平和的问话拉回现实。
她微微一怔,随即唇角牵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咖啡杯壁边缘:“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她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最贴切的词,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率,“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像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跑道上,一刻不停地奔跑。”
她抬眼看向凌天恒,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寻求理解的坦诚,也有一丝疲惫的影子。
“嗯,明白。”
凌天恒点了点头,简单两个字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稳定力量。
他端起刚送上的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润湿了他的指尖,带来一丝凉意。
他语气带着理解,也更务实:“弦绷得太紧,反而容易断。适当放松一下,换换思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清澈而认真地看着她,“效率可能会更好。” 他阐述的是一个朴素的道理,没有半分说教的意味。
叶晓月认同地点点头,心中因他直接的认同和理解而泛起一丝暖意,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一点。“你说得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落在那遥远模糊的海棠树影上,声音不自觉地轻缓下来,带着回忆的柔软,“其实……刚才在走廊里,看到那些海棠花瓣贴着玻璃飘落的时候,心里就觉得……特别平静。好像那些纷纷扰扰的习题和压力,也跟着花瓣一起落下去了。”
这个比喻或许有些感性,却是她此刻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叶晓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指尖无意识地在深色木桌沿轻轻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
凌天恒看着她的侧脸,阳光为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眼底那份对宁静的深切向往,清晰可见。
他沉默了片刻,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最近学院里有一项关于我们的安排。”
“嗯?什么安排?”叶晓月立刻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好奇和疑惑,实在想不出此刻学院会有什么特别针对他们的安排。
凌天恒放下手中的冰美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淹没在舒缓的爵士乐里。
他直视着叶晓月的眼睛,字句清晰地告知:“高二开学的时候,要去天启学院做交换生。”
“不去。”
几乎是在凌天恒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晓月便斩钉截铁地开口拒绝,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得如同磐石。
她的眉头瞬时蹙紧,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抗拒,甚至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排斥和抵触。
天启学院。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试图尘封的记忆深处,激起一阵尖锐的痛楚和不适。
那是她曾停留过的地方,也是她拼尽全力想要逃离、想要彻底告别的过往。
她以为早已切断所有联系,再也不用回头,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强烈的拒绝。
凌天恒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未显露丝毫意外,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事恐怕由不得你。即便不做交换生,我们下学期的军训,地点也定在天启学院。”
“什么?”叶晓月彻底愣住,脸上的抗拒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取代,“军训不是高一开学就该进行的吗?为什么我们高二还要补?”她想不通这种违背常规的安排逻辑何在。
“就是补高一的军训。”凌天恒的解释依旧简洁明了,“去年因为特殊情况,高一军训推迟了。学校决定安排在高二开学前,借用天启学院的场地进行。”
叶晓月张了张嘴,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沉默地垂下视线,盯着桌面木质的纹理,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用力到指节微微发白。
她从未想过,绕来绕去,自己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要回到那个地方——无论是作为交换生,还是为了军训。
命运仿佛在跟她开一个冷酷的玩笑。
凌天恒看着她低落的模样,知道她心底的抵触有多深。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放缓了语气,带着耐心劝说道:“这件事是洛老师亲自敲定的,高一每个班派两名成绩优异的同学做交换生,洛老师选了我们两个。一方面,我们的综合成绩确实拔尖,”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温和而坦诚地落在她脸上,“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之前在天启待过,熟悉那里的环境和规则,去了能更快适应。而且交换期只有两个月,时间不算长,影响不大。”
叶晓月依旧沉默着,眉头紧锁成一个忧虑的结。
她并非不懂交换生是个难得的机会,也明白洛老师的选择有其考量,可一想到要重返天启学院,胸腔里就像被塞进一块沉重的石头,压抑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去那里?”她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深深的不解,“云岫和天启……有这个必要吗?”她实在想不通两校之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传统。
“这是云岫和天启的长期传统。”凌天恒耐心解释,“每年两个学院都会互派交换生,让学生体验不同的教学风格和氛围,促进交流。今年正好轮到我们这个年级段执行。”
凌天恒的话,像一把钥匙,倏然打开了叶晓月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抽屉。
她依稀想起,自己还在天启学院时,似乎听练千雪漫不经心地提起过,每年天启都会有来自云岫或富皇的交换生。
那时的她对此漠不关心,只觉得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干系。
她从未想过,命运会如此讽刺——有朝一日,她竟会以“云岫学院交换生”的身份,重新踏上那片她急于逃离的土地。
想到这里,一抹苦涩的自嘲爬上叶晓月的嘴角。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我知道你不想去。”凌天恒注视着她脸上变幻的复杂神色,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但学院的安排和军训都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与其一直抗拒,不如试着接受它。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权当一次特别的历练和体验。”
叶晓月抬起头,对上凌天恒那双清澈而沉稳的眼眸。
他的眼神里没有强迫,只有真诚的理解和理性的劝说。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恐怕不是她一句“不去”就能轻易推掉的。
可是……天启学院里有她不欲相见的人,有她不愿触碰的过往。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封存的记忆碎片,一旦被强行揭开,不知会引出多少难以预料的波澜。
“那里……有我不想见的人。”叶晓月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心底最深的顾虑吐露出来,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天恒微怔,随即了然地点点头。
关于叶晓月从天启转学至云岫的原因,他知道了大部分的过程,但此刻听她亲口说出,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他知道是谁,但也不会多问,语气沉稳依旧:“如果实在不想见,避开就好。交换生的课程安排通常是独立的,交集未必很多。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