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璇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里,赵雨萱和夏晓琳都没了声音,只盯着各自的餐盘发呆。
夏晓琳戳土豆的力道越来越重,金黄的土豆泥黏在筷子上,像她们此刻拧成一团的心思;赵雨萱把捏变形的酸奶盒扔进桌下的垃圾袋,指尖还沾着冰凉的奶渍,却没心思擦——她们想保护叶晓月,可怎么就越想越乱,好像不管选哪条路,都怕给她添更多麻烦。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吗?”夏晓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甘的倔强,筷子泄愤似的往可怜巴巴的土豆泥里又捣了一下,让那团黏糊的金黄彻底不成形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话传得越来越难听吧?像滚雪球一样……” 她后半句嘟囔着,眉头拧得死紧,仿佛要把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都挤出来。
赵雨萱抿了抿唇,舌尖尝到一丝酸奶残留的微酸,刚想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食堂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人群。
她心头一跳,赶紧拽了拽身旁江晓璇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班长来了!”
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赵雨萱话音刚落,三人脸上的愁云瞬间消散无踪。夏晓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扬起了嘴角,虽然那笑容因情绪的急转而显得有些刻意,她迅速放下那根饱受摧残的筷子。
江晓璇则立刻挺直了背脊,展现出惯有的从容,指尖利落地将桌面上散落的几张纸巾收拢叠好,动作流畅自然,掩盖了方才的凝重。
赵雨萱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将沾着奶渍的手指悄悄在桌布下蹭了蹭。
叶晓月端着一个浅口餐盘,步履有些迟缓地穿过喧闹的食堂,朝她们走来。
餐盘里孤零零地放着半碗颜色寡淡的青菜粥和一个只已然失去热气的肉包。
微弱的粥气有气无力地向上飘着,却丝毫没能温暖她白皙却透着明显憔悴的脸颊,阳光透过高窗洒落,落在她身上,反而衬得那份苍白更为醒目。
“班长,这里!”夏晓琳扬起手,刻意拔高了音量,试图驱散空气中的沉闷,“快坐这边,刚才还说找你呢!” 声音里的热情带着一丝紧绷。
叶晓月在桌旁轻轻坐下,将餐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粥碗边缘,随即像是被那不足的温度刺到般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三人努力弯起嘴角:“找我有事吗?” 那笑容很淡,像一层薄薄的雾气覆在脸上,眼神深处那点微光也显得虚浮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还能有什么事,关心你呗!” 夏晓琳立刻把身子往前倾,目光紧紧锁在叶晓月那几乎没有被动过的餐盘上,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你最近怎么总吃这么点?早上早读我又看见你走神了,眼睛都是红的,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她快人快语,直接把观察到的不对劲抛了出来。
叶晓月捏着塑料勺子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勺柄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指尖,一路蔓延到心里。
她低下头,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米粒沉甸甸地贴在碗底,无论怎么搅动都泛不起一丝温热的气息。“没有啦,”她的声音刻意放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就是最近刷题有点累,胃口不太好。”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累也不能不吃东西啊!”赵雨萱看着叶晓月几乎没动的食物,心疼地皱起眉,立刻把自己餐盘里那个还没剥壳的水煮蛋不由分说地推到叶晓月面前,语气坚决,“吃鸡蛋补脑子,你拿着,等下饿了垫垫肚子!”
叶晓月下意识地想推拒,指尖刚碰到温热的鸡蛋壳,江晓璇却已然开口。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目光如炬般直视着叶晓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沉重疲惫和下意识的闪躲,根本瞒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晓月,别骗我们了。”
江晓璇的语气带着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叶晓月表面的伪装,“你最近状态不对,根本不是光累的事。” 她放缓语速,清晰地列举着证据,“上周周测结束,我看到你一个人躲在楼梯拐角偷偷擦眼泪;还有昨天数学课,老汪点你回答那道基础题,你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脸色白得吓人……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她的目光深沉而关切,带着不容叶晓月回避的坚持。
叶晓月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继而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搅动粥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江晓璇那双盛满忧虑的眼眸,还有旁边夏晓琳和赵雨萱同样凑近、写满焦急和关心的脸。
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委屈、惶恐和不知所措,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堤防,化作汹涌的泪水。
然而,当那些滚烫的词句涌到嘴边时,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了,最终只凝结成一句近乎耳语般的轻描淡写:“真没事,就是……”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跟不上进度,有点……着急了而已。” 她垂下眼睑,避开了所有的直视,仿佛要将自己缩回安全的壳里。
“着急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硬扛着啊!”夏晓琳急得差点拍桌子,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带着一股子火气,“我们不是朋友吗?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直说?难道我们就是摆设?” 她性子直,最受不了这种藏着掖着的委屈。
江晓璇看着叶晓月强装镇定、努力维持平静表象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又快又准地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痕。
那些堵在喉咙口的话,在心底挣扎翻滚了许久,终于还是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小心翼翼地吐了出来:“晓月……你……知道天启学院那边,有人在传一些关于你的……闲话吗?” 她艰难地斟酌着措辞,目光紧紧锁住叶晓月的反应。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寒流击中,叶晓月端着勺子的手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一抖,勺尖“当啷”一声清脆地撞在碗沿上,那声响在瞬间安静的三人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那层薄雾般的淡笑如同被风吹散般彻底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惊惶的空白,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们……说我什么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江晓璇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拧得更疼了,她立刻放缓了语气,几乎是哄劝般,刻意避开了“指使”那部分最尖锐的指控,只谨慎地挑了些相对“轻”的内容:“就是……有些人说,说你不太懂得感恩,跟付佳星之间闹了点矛盾,然后……就在背后说她的一些不是……”
她终究没敢提“骂哭”这个杀伤力更大的词,生怕成为压垮叶晓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即使是这样被筛选过的、刻意轻描淡写的内容,对叶晓月的打击依旧是毁灭性的。
她脸上的血色如同被抽干,一点点沉下去,变得冰冷而僵硬,仿佛被兜头泼了一大盆刺骨的冰水,连垂在桌下的指尖都瞬间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
她失神地盯着面前那碗几乎凝固的青菜粥,浑浊的汤水里倒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影子,就像那些凭空飞来、无根无据的谣言——明明是彻头彻尾的虚假,却如同淬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最脆弱的心尖上。
她隐隐知道付佳星对自己有看法,但万万没想到,这些看法会被添油加醋、扭曲变形,最终传到她最在乎的朋友们耳朵里,还演绎成如此不堪的版本。
刹那间,偌大食堂里所有的喧闹——餐盘的叮当碰撞、邻桌的说笑嬉闹、远处吆喝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拉远,模糊成一片混沌而遥远的背景噪声。
只有她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沉重又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一声声固执地在耳边炸响,震得她耳膜发麻。
“哦,原来是说这些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叶晓月才极其缓慢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被风卷起的羽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空洞。
她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试图再扯出一个笑容来安抚朋友,可那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勉强,眼神里盛满了苦涩,简直比哭泣还要令人揪心。
她甚至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说就说吧……都……过去了。” 那“过去”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过去了?这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夏晓琳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猛得差点带翻面前的餐盘,她双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他们凭什么满嘴跑火车瞎编你的坏话?付佳星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凭什么让你替她背这么大一口黑锅?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就得去找他们当面对质,问个明白!” 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转身就要走。
“别去!”叶晓月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夏晓琳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去,晓琳!求你了!” 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死死地拽住了冲动的夏晓琳。
“为什么别去?”赵雨萱也急了,看着叶晓月苍白又焦虑的脸,又心疼又困惑,“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白白受这种冤枉气?我们不是想让你受委屈!我们是想帮你讨个公道啊!” 她焦急地看向叶晓月抓住夏晓琳的手,又看看叶晓月低垂的脸。
叶晓月感受到夏晓琳手腕传来的挣扎力道,缓缓地、像是耗尽力气般松开了手。
指尖还残留着夏晓琳掌心那蓬勃的热度,然而心底深处,那片冰凉的寒意却更深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不是我不想争……是……真的没必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斤的重量。
“怎么没必要?”江晓璇眉头紧锁,冷静地指出利害关系,声音里透着焦虑和不解,“现在不澄清,以后只会越传越离谱,越传越难听!万一那些话传到老师耳朵里,传到咱们年级甚至别的班同学耳朵里,怎么办?三人成虎,到时候你想解释都难了!” 她试图让叶晓月看清潜在的严重后果。
“传就传吧……”叶晓月抬起头,眼底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和深重的疲惫,仿佛已经背负了太久太沉的担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想帮我……”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可……这件事,本来就跟你们没关系。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跟她起冲突,更不想……让你们也被卷进去,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她倔强地抿了抿唇,将那句更深的心思咽了回去:她真的不想让朋友们再因为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了。
“而且,”叶晓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像是在说服自己,“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餐盘边缘,“就算我们现在跑去澄清,那些人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是在小题大做,故意找茬,反而可能引来更多的议论和非议。不如……就这样吧。过段时间,热度过去了,他们自然就……忘了。”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充满了自欺欺人的味道。
“可你怎么办啊?”赵雨萱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带着浓重的心疼,眼圈微微泛红,“你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该有多难受?我们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吧?” 她看着叶晓月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的压力压垮。
叶晓月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积蓄力量。
然后,她伸手拿起了桌上那个被赵雨萱推过来的鸡蛋。
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指尖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光滑的蛋壳,白色的碎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在洁净的餐盘里。
她嘴角努力向上牵动了一下,这次的笑容终于透出了一点真实的暖意,虽然依旧浅淡,如同初春微弱的阳光:“我没事的,真的。” 她一边剥着,一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朋友,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有你们这样真心实意地关心我、相信我……我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 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把剥好的光滑圆润的鸡蛋利落地分成两半,一半递给身旁的江晓璇,一半递给还气鼓鼓站着的夏晓琳:“给,你们吃吧。我早上……吃过巧克力了,还不饿。” 她用这个小小的动作,笨拙而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和不想被特殊照顾的坚持。
江晓璇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半颗带着叶晓月体温的鸡蛋,低头咬了一口。
蛋白本该有的清香和蛋黄细腻的口感,此刻在她嘴里却寡淡得尝不出任何滋味,如同嚼蜡。
她的目光落在叶晓月身上——她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碗早已凉透的青菜粥。
一缕阳光透过食堂宽大的玻璃窗,恰好落在叶晓月紧绷的肩膀上,然而那温暖的光线却似乎无法穿透那层无形的、沉重的阴霾,无法暖热那微微瑟缩的肩线。
江晓璇默默地咀嚼着,心里那股又酸又涩又暖的情绪交织翻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