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的天气不是一贯如此的吗？”叶晓月指尖轻轻蹭过课本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飘着的云絮上，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
窗外的阳光是温柔的，斜斜地漫过教学楼的窗台。
“也是，咱们这里的天气夏天多，冬天少，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冻得要命，不愧是祖宗言选的流放之地。”江晓璇耸耸肩，语气带着点习以为常的调侃，简略地回答道。
叶晓月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视线依旧追着那片云：“春秋倒是舒服，就是太短了——”她声音顿了顿，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上礼拜刚穿两天厚衣服，现在又要把夏装找出来。”
“可不是嘛，”江晓璇认同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已经开始收拾书本的叶晓月，“好了，不骚扰你了，我回位上了。”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利落地转身，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个轻快的弧度。
与此同时，凌天恒也恰好回到座位上，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细微“沙沙”声。温煦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窗外，教学楼下那棵樱花树正值盛放，粉白的花瓣缀满枝头，一阵微风拂过，几片花瓣便悠悠飘落，像轻盈的粉色雪片。
其中一片打着旋儿，竟飘进了教室，不偏不倚，轻轻贴在叶晓月摊开的课本一角，留下了一小片淡粉色的印记，宛如一个温柔的吻痕。
不远处的香樟树枝叶浓密，交织成一片深绿的荫凉，石板小路蜿蜒其下，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偶尔有抱着课本的同学匆匆走过，校服衣角拂过低矮的草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操场红色的跑道旁，冬青树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点。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蹲在跑道边，聚精会神地捡拾着地上的落樱，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投入。
远处的钟楼敲了一下浑厚的钟声，声音不疾不徐地荡开，融入了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里。淡蓝色的天幕上，几缕薄云被风拉扯着向西缓缓移动，像揉散了的棉絮。
叶晓月不自觉地抬起眼，目光被同桌的侧影吸引。窗外的阳光柔和地勾勒着凌天恒的轮廓，将他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都晕染得温润了几分。他似乎也在看窗外的樱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的边缘，整个人沉静无言，却奇异地与窗外这满院的春日温柔融为了一体。
她心念微动，索性将脸颊轻轻贴在微凉的课本封面上，胳膊肘支着桌面，目光悄然定在了凌天恒的侧脸上。
这个成为她同桌就坐在身边的人，她似乎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他。
他的睫毛原来这样长，阳光穿过它们，在眼睑下方投下两排细密的阴影，像是落满了微小的星光。
平日里总觉得他眼神过于清冷疏离，此刻或许是因为凝视着温柔的粉色花海，那双深色的瞳仁里也浅浅地映着一点粉白的光晕，那份距离感竟意外地淡去了不少。
鼻梁挺直，线条流畅地从眉骨延伸而下，鼻尖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弧度，下颌的线条清晰而干净——以前远远看着，只觉得他气质冷峻，竟没发现他侧脸的轮廓如此分明，像是被技艺精湛的画师精心描绘过。
他的手指依然在课本边缘滑动着，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偶尔，他似乎陷入某种思绪，那支夹在指间的黑色水笔会灵活地转上几圈，笔帽上那圈银色金属反射的阳光恰好晃过叶晓月的眼角，让她眼睫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忽然，他像是觉得领口有些束缚，漫不经心地抬手，松开了校服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一小片白皙的脖颈皮肤露了出来，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瞬。这个随性又带着点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叶晓月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急促地鼓噪起来。
她猛地收回目光，像被烫到一般，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校服衣角，视线死死锁在课本上那片小小的樱花印痕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现实。心底却涌起一丝陌生的涟漪：原来这个总让人觉得难以靠近的同桌，仔细凝视时，竟也有如此柔和沉静的一面……如同此刻窗外的阳光，既不灼目，又暖融融的，让人不敢久视，却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就在这时，凌天恒像是察觉到了身侧那道细微却专注的目光，毫无征兆地侧过头看向她。叶晓月只觉得耳朵“嗡”地一下烧了起来，慌忙垂下眼帘，视线紧紧钉在课本上，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只听凌天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比平时似乎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浅气息：“课本拿反了。”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自己手中的书——果然！页面完全颠倒着！脸颊上的热度瞬间飙升，仿佛连耳后根都在发烫。
叶晓月手忙脚乱地将课本翻转过来，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地挤出两个字：“谢谢。”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瞥了一眼桌面，再也不敢去碰触他的视线。
指尖无意识地又开始反复蹭着课本的边缘，耳尖的灼热感迟迟不肯退散。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字上，甚至连标点符号都看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海里。
下午放学的铃声刚刚敲响最后一个音符，江晓璇就像离弦的箭一般，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冲，连身后夏晓琳喊她一起走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付佳星透露的信息在她脑海里翻腾不息，搅得她心神不宁。
校门口，家里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着。司机张叔刚下车准备替她开门，就被她急切的催促打断：“张叔，快！回家，有急事！”她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塞进了后座。
到家时，餐厅里佣人刚摆好晚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江晓璇却脚步不停，只匆匆朝餐厅方向摆了摆手：“先放着，我回房间写作业！”话音未落，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四楼。
她一把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肩上的书包被随意地甩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甚至顾不上坐下拉开拉链，就径直扑向书桌，一把抓起了手机。
指尖因为心底翻涌的急切而微微发颤，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当“付佳星”三个字跳入眼帘时，江晓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某种勇气，才用力点开了那个头像。
“在吗，小付？”她快速敲下这几个字，心情忐忑地按了发送。时间仿佛被拉长，屏幕静静亮了两分钟，那头才终于弹出一个冷淡的“在。”
江晓璇看着这简短的一个字，心悬得更高。她努力稳住心神，先是客套地问了一句：“在天启过得如何？”对方似乎兴趣缺缺，只回了两个字：“还行。”
铺垫结束，江晓璇不再犹豫，指尖用力敲击屏幕，直奔主题：“我听说，你和晓月闹掰了，对吗？”
屏幕那头的付佳星显然早已料到她的来意，回复得快且直接：“对。”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江晓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立刻追问：“为什么？”
这一次，对话框上方出现了长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付佳星似乎陷入了某种犹豫或组织语言的困境，文字反复输入又被删除。最终，她发过来一句试探：“是她让你来问我的吗？”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和戒备。
江晓璇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虚与委蛇。
她指尖用力，几乎要把屏幕戳穿，直截了当地回复：“是我自己。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想知道原因。”
付佳星那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掂量她的态度。既然对方已经挑明，她也索性不再掩饰，一条条信息接连发了过来：
“没什么好装的了。就是之前有次我妈在学院碰到她了。”
“我妈当时问她：‘同学，你认识付佳星吗？’”
“结果她直接回了一句：‘不认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走了。”
“我妈回来就跟我说：‘还说是同学呢？在外面碰到人家家长，连认识都不愿意承认认识。’”
“我一开始根本不信！我说‘怎么可能？叶晓月不是那种人！’”
“直到……”付佳星打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强调接下来的关键信息，“我妈把她当时录下来的那句话，放给我听了。”
“录音”——这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江晓璇的眼底。
她的指尖猛地收紧，死死攥住手机边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瞬间泛白。
一股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本能抗拒的情绪汹涌而至。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怎么可能？！叶晓月？那个看到教学楼后面那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都会耐心蹲着喂它、低声安慰的女孩？她会对着同学的妈妈，用那样冷漠生硬的语气否认认识自己的同班同学？
可付佳星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被“背叛”后终于握有“证据”的愤懑与笃定，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江晓璇几乎冲口而出的辩护。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她刚刚还在急速运转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两个字——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