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时，天已经快黑了。
大家陆续离开，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睛是亮的。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只是干活的劳力，而是能创造些什么的人。
最后离开的是温卿和林烨。
林烨在锁仓库的门——老林头特批了一把新锁，钥匙只有两把，温卿和林烨各一把。
温卿看着暮色中的村庄。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了。
林烨锁完门，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温卿。
是个木制的名片夹，做工很粗糙，但打磨得很光滑。
里面夹着一张纸，纸上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
农具技术革新小组
组长：温卿
技术指导：林烨
红旗公社林家村
“刘师傅下午偷偷做的。”林烨说。
“他说，正规单位都得有个牌匾。咱们没有牌匾，就先做个名片夹。”
温卿接过名片夹。
木头的纹理在暮色中显得很温润。
“谢谢。”她说。
“不客气。”林烨顿了顿，“明天见。”
“明天见。”
温卿往山脚走，林烨往牛棚走。
两条路在山脚下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
但他们都清楚，明天，他们还会在这里汇合。
仓库改造成的技术小组工作室，在成立后的第三天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象。
温卿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墙上挂了块大黑板。
黑板是让赵大全用木板刷上黑漆做的，虽然简陋，但足够大。
左边用粉笔写了本周的任务清单，右边是进度表，中间留出来讨论和画草图。
第二件事是制定了工作日志制度。
每个成员每天要简单记录自己做了什么、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
日志本用大队的旧账本裁开重新装订，每人一本。
第三件事最引人注目——她在黑板旁贴了张红纸，上面是“奖惩办法”。
“奖惩？”王强看着那张纸，挠挠头。
“温卿姐，咱们这不是生产队，还要评工分吗？”
温卿摇头：“不评工分，但要有激励。”
她指着纸上条款：
“提出有价值的改进建议，记一功。独立解决技术难题，记两功。完成分配任务又快又好，记一功。相反，无故缺勤、延误进度、工作马虎，记过。”
“记功记过有什么用？”孙小曼好奇地问。
“每月总结，功过相抵后，功最多的前三名，可以优先使用小组的资源——比如新工具、参考书，还有机会去公社参加技术交流。”
温卿顿了顿，“过最多的，要负责打扫工作室一个月。”
大家都笑了，觉得这个办法有意思。
只有林烨看懂了背后的深意。
这不是简单的奖惩，这是把每个人的贡献量化、可视化，激发竞争意识和荣誉感。
而且“优先使用资源”这个奖励，对有求知欲的人来说，比物质奖励更有吸引力。
“还有，”温卿拿出一个小木盒。
“这是建议箱。任何想法，哪怕觉得不成熟，都可以写下来投进去。每周五下午，开箱讨论。”
木盒是李老栓做的，很精致，正面刻着“集思广益”四个字。
老头儿一边刻一边说：“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搞事的。有意思。”
制度建立起来了，接下来是分工。
温卿让每个人填了张表，写自己的特长和想发展的方向。
收上来后，她和林烨研究了一晚上。
第二天，分工方案出来了。
李老栓和刘师傅自然是技术骨干，负责所有需要精细加工的部分。
但他们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所以配了助手——
李老栓带李明，刘师傅带赵大全。一老一少搭配，经验传承和体力劳动的问题都解决了。
周建国数学好，逻辑强，负责所有计算和标准制定。
他需要把大家的想法变成可执行的参数：
这个齿轮要多大，那个杠杆要多长，角度多少最省力……
王强脑子活，动手能力强，负责原型机制作和测试。
他带着孙小曼和徐晓兰，三个年轻人组成“试制组”，专门把图纸变成实物。
林烨是总设计师和技术顾问，负责把关所有技术方案的可行性。
温卿自己负责总体协调和项目管理——定方向、控进度、调资源。
这个分工一出来，所有人都觉得合适。
每个人都发挥所长，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找谁配合。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王强摩拳擦掌。
温卿走到黑板前，在任务清单的第一项上画了个圈：“改良传统犁。”
这是她和林烨商量后选定的第二个项目。
播种机解决了种的问题，但耕的问题更根本——现在的犁都是老式直辕犁，笨重，费力，耕得浅，效率低。
一头壮牛拉一天，也耕不了几亩地。
“为什么先改犁？”周建国推了推眼镜。
“播种机的推广还没完成呢。”
“因为春耕在即。”
林烨开口解释，“播种机要等春播才能大面积推广，但犁的改良可以立即用到今年的春耕上。如果成功了，能大大减轻人力和畜力的负担。”
他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图：
“传统犁有几个问题：一是辕直，转弯不灵活；二是犁铧角度固定，不能适应不同土质；三是没有翻土板，耕出的土块大，还要人工破碎。”
“我们要做的，”温卿接着说。
“是设计一种轻便、可调节、高效率的新式犁。目标是把耕作效率提高百分之三十以上。”
任务明确了，团队立刻运转起来。
周建国带着他的计算尺和笔记本，去村里收集各种犁的数据。
他挨家挨户测量犁的尺寸、角度、重量，记录不同土质下的耕作效果。
老农们起初觉得这小伙子奇怪——犁就是犁，量它干啥？
但听说要改良犁具，都积极配合起来。
“我家这个犁，用了三代人了。”
七十岁的陈老汉抚摸着犁把，像抚摸老伙计，
“好使是好使，就是太沉。我这把年纪，扶一天犁，腰都直不起来。”
周建国认真记录，还在本子上画了这架犁的草图。
三天下来，他测量了十七架犁，记录了厚厚一叠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