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息凝神。
温卿走上前,握住牵引架,轻轻向前拉动。
地轮转动,通过一根简单的皮带传动,青岗木的窝眼轮盘平稳地旋转起来,几乎听不到杂音。
孙小曼将一小碗准备好的、大小不一的黄豆和玉米粒混合“种子”倒入倒圆锥形的种子箱。
随着模型被缓缓拉动,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奇迹发生了!
混合的“种子”被旋转的窝眼轮均匀地舀起,清晰地分成一撮撮,然后精准地落入导种管,再通过“靴式”开沟器开出的小沟。
整齐地落在后面铺了细土的地面上!
黄豆和玉米粒混杂的情况极少,播种的直线度和均匀度,远超传统耧车可能达到的效果!
温卿停下来,调整了一下那个手工制作的螺杆式深度调节机构,再次拉动,开沟深度明显改变,播种轨迹也随之调整。
“成了!真的成了!”
王强第一个喊出来,激动得脸都红了。
“太稳了!你们看那轮子转得多平!种子下得多匀!”
徐晓兰也捂着嘴,眼睛发亮。
李老栓摸着下巴,围着模型转了两圈,不住点头:
“好家伙,这木头家伙,看着比真铁的家伙还结实!这心思,这手艺,绝了!”
孙小曼和春燕、桂枝更是欢呼雀跃,仿佛这模型是她们亲手创造出的奇迹。
温卿松开牵引架,看着这台凝聚了众人智慧、汗水,以及她和林烨“力”与“技”无数次碰撞与融合的木质模型,心中也涌起一股难得的成就感。
这不仅仅是台模型,它是理论照进现实的第一步,是理想面对局限时的一次成功妥协与创新,更是她和林烨那种独特合作模式结出的第一枚果实。
虽然它还是木质的,虽然很多地方还是临时方案,虽然离真正的钢铁实物还有距离,但它完美地验证了核心设计理念的可行性。
证明了在现有条件下,通过巧妙的设计和“非常规”的加工手段,制造出一台真正能用的新式播种机,是完全可能的!
“第一台播种机,完成。”
温卿轻声说道,嘴角扬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山脚边的土坯房里,温卿天不亮就醒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知青点隐约透出煤油灯的光。
她起身穿好那件半旧的棉袄,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试验要用的工具——卷尺、笔记本、一布袋小麦种子。
同屋的孙小曼翻了个身,迷糊地问:“温卿姐,这么早?”
“今天试验播种机,得早点去准备。”
温卿压低声音。
“你们再睡会儿。”
徐晓兰从被窝里探出头:“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人多了反而乱。”温卿系好围巾,“早饭在锅里温着,你们起来记得吃。”
推门出去,初冬的寒气扑面而来。
温卿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提着工具往试验田走。
她脚步很轻,像山间独行的猫。
试验田在村东头,离她住的地方有段距离。
路过知青点时,王强和李明已经等在门口了。
“温卿!”王强搓着手跑过来,呵出一团白气,“我们都准备好了。”
李明提着个布包:“林烨让我带来的,说是改良后的排种盘。”
温卿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她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大队长到了吗?”
“到了到了,都在田边等着呢。”
三人赶到时,试验田边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
大队长老林头、赵大刚队长,还有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庄稼把式,以及参与制作播种机的木匠李老栓。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台静静立在田埂上的播种机。
它和最初的设计图已经大不一样。
“这就是你们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赵老栓叼着旱烟袋,眯眼打量着机器。
他是村里最固执的老把式,对一切“新花样”都抱着怀疑态度。
温卿没接话,只是放下工具,开始做最后检查。
林烨设计的排种器果然精妙——
可拆卸的铜制排种盘上,孔眼大小和间距都经过精确计算。
换上不同的盘,就能播种不同作物。
这是他在牛棚里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用废铁片一点一点磨制出来的。
“开始吧。”温卿检查完毕,直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王强自告奋勇:“我来推第一趟!”
温卿点头,帮他在种箱里装满麦种。
“走!”
王强双手握住推杆,用力向前。
播种机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稳稳地在松软的田地上行进。
开沟器划出一道深浅一致的直线沟槽,种子通过排种器均匀落下,覆土轮随即盖上细土,镇压轮轻轻压实。
一趟,两趟,三趟。
田埂上鸦雀无声。
赵老栓不知什么时候把烟袋从嘴里拿下来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笔直的播种行。
他是内行人,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沟开的深度,正好是小麦最佳播种深度。
这种子间距,几乎分毫不差;这覆土的厚薄,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停。”温卿抬手。
王强停下时,这段二十米长的地刚好播完。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温卿。
温卿看向林烨。
林烨一直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这时才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旧怀表。
“三分十五秒。”他声音清冷。
“同等长度的人工手播,熟练劳力需要九到十二分钟。效率提升三倍以上。”
“不止效率。”赵老栓突然开口。
他几步跨进地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几处覆土,仔细观察种子落下的位置和深度。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
半晌,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脸上表情复杂:“这机器……神了。”
他转向老林头:
“队长,你看这行子,笔直!你看这种子,每一颗都在该在的位置上!
这要是人工,得是种了几十年地的老把式,还得是眼神最好、手最稳的时候,才能勉强做到!”
另外几个老农也凑过去看,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这沟深合适,保墒!”
“覆土严实,鸟雀啄不走!”
“关键是匀!太匀了!”
议论声像水波一样荡开。
这些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太知道均匀播种意味着什么——
出苗整齐,苗壮,后期间苗补苗的功夫省了,肥料利用更充分,产量自然就上去了。
赵大刚队长一直没说话。
他蹲在田埂上,眼睛盯着那台播种机,又看向田里那几行整齐得惊人的播种沟,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林家村一千二百亩耕地,每年春播秋种都是最紧张的时候。
全村能下地的劳力就那么多,起早贪黑干,播种环节至少要折腾大半个月。
如果能有几台这样的机器……
“温知青。”赵大刚站起来,“这机器,做一台要多少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