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纸,以及那叠带着屈辱和补偿意味的钱票。
温青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温建国和满头是血、眼神怨毒却不敢再言的张招娣。
断亲,成了。
这吸血的枷锁,终于被她亲手斩断
她转身,对着王主任和众多仗义执言的邻居,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王主任,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柔弱,而是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寒冬的暗流,缓缓涌动。
她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挺直脊梁,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走回了那间即将不再属于温建国一家的房子。
她需要休息,也需要为三天后的离开,做最后的准备。
而温建国和张招娣,则需要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即将到来的、失去工作和房子的恐慌中,度过他们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小院的墙壁染上一片橘红,却无法驱散温家弥漫的压抑与绝望。
温青独自待在杂物间里,清点着刚刚到手的一百二十块钱和各类票据,心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这笔有限的资金为下乡做准备。
断亲文书被她仔细收好,这张纸是她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凭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几声汽车喇叭声,在这个自行车都少见的年代显得格外突兀。
紧接着,一个略带威严却又带着几分温和的声音在院里响起:“温卿同志是住这里吗?”
温青心中一动,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停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李厂长正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麦乳精、水果罐头和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
李厂长的到来,如同在已经波澜起伏的水面又投下了一颗石子。
刚刚在屋里因为损失了钱粮而捶胸顿足、互相埋怨的温建国和张招娣也闻声探出头来,一看到李厂长。
两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尤其是温建国,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李厂长,您……您怎么来了?”温建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弓着腰迎上前。
李厂长却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径直走到温青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眼神却不再怯懦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愧疚。
“温卿同志,厂里对你关心不够,让你受委屈了。”
李厂长语气沉重,他将手里的网兜递给温青,“这些你先拿着,补补身子。”
温青没有推辞,接过东西,轻声道:“谢谢李厂长。”
李厂长点点头,从秘书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郑重地交到温青手中:
“这是厂里回购你父母两个工作名额的钱,一个一千五百块,两工作名额三千块。
里面还有一些全国粮票、布票、工业券,是厂里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额外补助的。”
三千块!还有那么多票据!
这个数字不仅让温青心中一定,更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旁边的温建国和张招娣眼前发黑,心口剧痛!
三千块啊!那是他们多少年的工资?
那个他们处心积虑想抢过来给自己女儿的工作名额,竟然就这么被温青卖掉了!
还卖了这么多钱!巨大的失落和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们的心。
温青没有理会那两道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她信任李厂长,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信封的厚度和文件袋里的票据,便再次道谢:
“不用点了,谢谢李厂长,谢谢组织。”
“好孩子,”李厂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温青瘦弱的肩膀。
“下乡也好,换个环境。到了地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可以给厂里写信。”
他这话,既是说给温青听,也是说给周围悄悄围观的邻居们听,表明了厂里对温青的态度。
李厂长没有多留,又叮嘱了几句,便上车离开了。
那辆吉普车扬起的灰尘,仿佛也带走了温建国最后一丝侥幸。
然而,还没等温建国和张招娣从这三千块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另一批人便紧接着到了——厂办公室的陈主任,带着几名穿着工装、臂膀上戴着“保卫”红袖标的壮实工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温建国,张招娣!”王主任面无表情,声音冷硬。
“根据厂里规定,以及温卿同志本人意愿和街道的调解结果,组织上现正式收回这套属于温明远、林静同志的住房!限你们在今天之内,立刻搬离!”
轰——!
这最后一道催命符,彻底击垮了温建国和张招娣。
“不!不能啊!王主任!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啊!我们住这么多年了!”温建国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哀求。
张招娣更是故技重施,一屁股坐倒在地,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没活路了啊!厂里要逼死我们啊!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住哪里啊?!我不搬!死也不搬!”
她一边哭嚎,一边死死抱住门框,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这最后的栖身之所。
王主任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一套,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对身后的保卫科工人一挥手:
“协助他们搬家!”
几个膀大腰圆的保卫科同志早就看不惯这家的做派,立刻上前,两人一组,毫不客气地开始将温建国屋里的东西往外搬。
箱子、被褥、桌椅、锅碗瓢盆……一件件被粗暴地扔到了院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的家!”
温建国想要阻拦,却被一个保卫科同志轻易推开,跌坐在地。
“强盗!土匪!你们不得好死!”
张招娣扑上去想撕打,却被另一个女干事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东西被一件件清空,绝望的哭骂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周围的邻居们议论纷纷,有唏嘘,有说活该,却无人上前帮忙。
毕竟,这家人虐待烈属、侵占财产是事实,如今被扫地出门,也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