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传来一阵哭嚎声,李宝根扛着麻袋顺着声音转过两户人家,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抱着老爷子和李占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一个青年也跟着抹眼泪。
现场一片混乱,李宝根看着周围院墙里,伸着头看热闹的人,赶紧走到几人跟前,
出声劝着痛哭不止的几人道:“爷,大爷,咱有话回家唠,大伙儿都看着呢!”
老爷子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诶,占祥咱先回家。”
李占祥扶着二叔,抹了一把眼泪,“哎,咱家走,我爹还不知道信儿呢,大毛回去就说有且来,我才跟出来看看。”
呼呼啦啦的一行人在前面走,后面从各家院子里走出三三两两的村民,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分享刚刚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李占祥指着前面的四间低矮土坯房说:“二叔,到家了。”
他又冲扶着前门往外张望的老人喊:“爹,爹,你看谁来了?”
老爷子推开扶着他的俩人,急匆匆的就往院里走,声音激动又悲切的喊道:“大哥是我呀,老二!”
“老二!文儒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个蹒跚老头,激动的抱在一起,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李宝根扛着的麻袋被青年人接了过去,他打量着空旷的小院,东面墙收拾得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溜半人多高的柴火垛。
院子西侧,有两棵歪脖子枣树,光秃秃的枝杈随着寒风左摇右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众人终于进屋落座。
经过介绍,李宝根也了解了大爷爷家里的主要成员。
大爷爷李文彦,老伴覃香莲,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李占祥,娶妻马淑芬,生下一儿一女,儿子李宝川,女儿李秀珠。
次子李占瑞,娶妻王小兰,底下一儿两女,儿子李宝瑾,二女儿李秀妍,三女儿李秀秀。
小女李占清,姑爷沈福田(在粮站做加工员,负责碾米磨面)只有一个儿子沈小宝。
覃香莲倒动着小脚,忙得脚不沾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斤多炒好的榛子,和一小捧黄豆放在笸箩里,笑眯眯的推到坐在炕头取暖的小叔子几人面前。
“宝根吃榛子,可香了。”
“谢谢大奶。”李宝根装着乖巧,呲个小白牙憨憨一笑。
“哎呦,这二小子的儿砸长得是真俊。”
覃香莲又接过大儿媳马淑芬递过来的开水,放在炕桌上。
屋里地下外间都没处下脚,围着一圈家里人,覃香莲忙着到堂屋张罗做饭。
二儿媳王小兰皱着眉头发愁,“娘,咱家也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呀。”
覃香莲拿着钥匙打开碗柜,从里面拿出6个鸡蛋,又拎出个小布袋子递给王小兰,吩咐道:
“上车饺子下车面,你做三碗手擀面里面卧三个鸡蛋,剩下的鸡蛋炸鸡蛋酱。”
“娘,这一斤多的面都做了?”
“全做了,三个大老爷们都饿一路了,这我还怕不够吃呢!”
王小兰有些肉疼的拉了着脸,老爷子自从收秋分了粮,就一直张罗着给二叔寄东西,又是打听地址又是凑粮食。
折腾了一溜十三开,倒把人给勾搭来了,再从这住个三五天,几个大老爷们得吃进去多少粮食,真是越想越气。
马淑芬最近感冒了一场,带带拉拉也不见好,现在身上忽冷忽热的就没伸手做饭,想坐在灶坑前帮着烧烧火。
儿媳妇宋贵芝把她拉到一边,担忧的说:“娘,你先回屋躺会儿吧,我来烧火。”
“不碍事,家里来且我回屋躺着多不像话,我在这烧火还暖和暖和。”
李宝根喝了两口开水,听李占余哭了一场,嗓子哑得更厉害了,估计也是冻着了。
他打开挎包,掏出一包水果糖递给坐在炕沿上的李宝川,“大堂哥,你给几个孩子分一下。”
李宝川咧开嘴笑着说:“你这小叔挺讲究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少没屁从这硌了嗓子,赶紧把几个孩子打发出去,乱糟糟的看得我脑瓜仁子疼。”
李占祥瞪了一眼大儿子,家里来人了,一屋子孩子围着陪且,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宝川见老爹发火,忙下地一张胳膊往外轰人,“走走走,看看小叔给你们带啥好东西了。”
“是糖,嗷嗷,爹我要吃。”
“嘘——都小点声,别吵吵,贵芝你给小崽子们分了,我进屋待会。”
李宝根又掏出一包银翘片,一盒扑热息痛,“大爷我看你嗓子哑了,你先吃几片银翘片,一会吃完饭,再吃两片扑热息痛,捂捂汗。”
“诶,可能有点伤风。”对大侄儿的细心,李占余心里一阵服帖。
李宝川一进屋就看到小堂弟往外拿药,他瞄了一眼也在愣神的老爹,蹭到炕沿边坐下,没敢乱插言。
两个小老头靠在墙上,粗糙的双手紧紧的握着,诉说着离别后的种种。
李文彦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陷入了回忆,“我们离开之后就一直往东走,平常还好点能挖点野菜树皮充饥,到大冬天的时候就东家要两口吃的,西家要口水。
最难的时候茫茫野地荒无人烟,就吃雪硬熬。最后实在是太冷了也走不动,才跟着一路搭伴的两家,在政府帮助下落了户。”
李文儒可知道逃荒路上的苦,可不止这一点,要翻山越岭,穿越河流,双脚磨破、衣衫褴褛、风餐露宿就不用说了,来时看那大草甸子都慎人,里面没狼他都不信。
他拍了拍大哥的手,感同身受的说:“再难都挺过来了,人都齐呼的就好。”
李宝根记得前世有网友讨论这事,“我的老祖宗太能吃苦太能走了,他要是在京都停下来,我是不是也是京都户口了。”
当时底下有很多网友纷纷跟帖,“别提了,我家祖宗都在京都停下来了,但他觉得东北地多更能活命,硬是休息几天继续上路了。”
他当时看网友发言只觉得挺有意思,没想到现实这么残酷。
覃香莲端着一碗面条进了屋,笑呵呵的招呼道:“先别唠了,赶紧过来吃饭。”
两个儿媳妇端着面条,鸡蛋酱随后放到炕桌上。
李宝根下地准备洗个手,见大伙儿没动不由问道:“大奶你们吃晚饭了吗?”
“我们吃得早,你们来之前刚撂筷。”
李占余直接把炕桌搬到老爹旁边,“这一路光吃馒头了,总算能来口热乎饭了。”
李宝根走到堂屋厨房,站在中间找了一圈洗脸盆。
王小兰正在刷锅,见状便好奇的问道:“宝根,你要找啥呀?”
李宝根摊了一下双手,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二妈,手太脏了,我想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