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死寂无声。
风卷着沙尘，打着旋儿从瘫软在地、蜷缩呻吟的唐啸身上掠过，吹向远处那群泥塑木雕般的围观子弟。
不是炼气四层。
是五层。
唐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敲进每个人的认知缝隙里，将他们固有的世界撬开一道裂痕。
几天？从濒死的炼气一层，到一拳一脚干净利落放翻炼气五层唐啸的……五层？
这已经不是顿悟或走运能解释的了。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提升速度，一种颠覆常理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精准与高效。
几个原本簇拥着唐啸的狗腿子，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目光躲闪，不敢去看场中那个青衫独立的少年。
唐允没再看地上的手下败将，也没理会周围那些惊惧、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回味刚才短暂交手间的某些细节，像是在评估一项不够完美的实验数据。
他转身，在一片死寂中，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出口，那口被死死扼住的气息才仿佛重新回到众人喉咙里，压抑的窃窃私语轰然炸开。
“看、看到了吗？啸哥他…”
“五层！他亲口说的！炼气五层！”
“怎么可能这么快？！他用的什么招式？根本没看清！”
“邪门…太邪门了…”
没人去扶地上的唐啸。此刻的他，比垃圾更让人避之不及。
……
唐允回到小屋，关上门，外界的所有喧嚣被彻底隔绝。
他脸上的平静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亢奋交织的神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与唐啸的短暂交手看似轻松，实则对他初步凝聚的精神力和精密能量操控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更重要的是…
他猛地捂住了嘴，压抑的咳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内部传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尤其是经脉壁，像是被过度拉伸后又狠狠摩擦过。
【警告：检测到宿主经脉多处轻微撕裂，灵力运行通道出现不稳定湍流。精神力透支严重。】系统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果然。
唐允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额角渗出冷汗。
优化功法、提纯资源带来的突破是真实的，力量也是真实的。但这具身体的底子太薄了，就像一具勉强拼凑起来的精密仪器，强行超频运行，硬件本身却承受不住这骤然提升的功率。
“看来…‘资质优化方案’的优先级，必须提到最高。”他抹去唇边一丝血迹，眼神却愈发锐利。
知识给了他力量，但这副皮囊却差点拖垮了这力量。这不行。
他挣扎着盘膝坐好，意识再次沉入万界图书馆。
“系统，调阅‘低阶肉身强化基础’、‘经脉韧性提升方案’、‘精神力快速恢复与锤炼’相关文献，侧重无需昂贵材料、可依靠自身能量循环实现的部分。”
【检索中…检索完毕。相关文献743篇。推荐《低维生命体能量自循环淬体术（精简版）》、《基础冥想十二式（高效恢复篇）》、《论灵力波动对生物细胞活性的共振刺激效应》…】
“全部打开。”
海量的信息再次涌入。唐允强忍着脑仁的抽痛，飞速浏览、筛选、整合。
他需要一种能最大限度利用自身现有条件，温和且高效地打熬身体、巩固根基的方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昏黄转为漆黑，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疲惫未消，却多了几分了然的光芒。
一套结合了特定呼吸频率、体内灵力微振荡、以及配套冥想观想的《基础淬体法》在他脑海中初步成型。
他立刻开始尝试。
呼吸变得深长而富有独特的韵律，吸入的空气中那稀薄的灵气粒子被引动，却不直接纳入丹田，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高频微振方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温和地刺激着每一寸血肉、筋膜、骨骼。
同时，丹田内的灵力也不再是沉寂的漩涡，而是如同潮汐般，跟随着呼吸的节奏，极其缓慢地、小幅度地涨落，产生的微弱波动持续冲刷、滋养着最为脆弱的经脉壁。
这过程缓慢的令人发指，效果微乎其微，远不如吸收灵石丹药来得立竿见影。
但唐允沉浸其中，耐心十足。他能清晰地“看”到，在这持续不断的温和刺激下，身体深处那些细微的损伤正在被一点点修复，最基础的细胞活性正在被缓慢唤醒、提升。
这是一种从根本上改善土壤的过程。
【有效实践：自创低效淬体法。经脉韧性+0.01%，细胞活性+0.005%。积分+0.1。】系统偶尔跳出提示。
积分奖励少得可怜，但唐允毫不在意。
日子就在这深居简出、疯狂读书、自我淬炼中悄然流逝。
他不再领取家族的丹药份例——那些劣质丹药在他眼中已是杂质源。灵石份例则全部被他用来拆解提纯，转化为精纯能量吸收，或是偶尔兑换短暂的“实践模拟”时长，进行更精密的能量操控练习。
他的修为在炼气五层稳步推进，速度不算惊世骇俗，但灵力的精纯度和对力量的掌控力，却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提升。身体也在那自创的笨办法淬炼下，一点点发生着不易察觉的蜕变。
这近乎苦行僧般的闭关，并未让外界的目光远离。
小院外，窥探始终存在。
有时是其他好奇或不服气的子弟刻意经过，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却只能听到一片令人失望的寂静。
有时是家族执事奉命前来，假借送取物资之名，目光隐晦地扫视屋内寥寥无几的摆设和唐允平静无波的脸，试图找出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最终却一无所获地离去。
唐啸自那日之后便称病不出，据说其祖父三长老唐雄脸色阴沉了数日，但并未立刻发作。
所有的暗流，都被唐允那扇紧闭的房门和日复一日的沉寂挡在了外面。
直到半个月后。
清晨，唐允刚结束一轮淬体修炼，正凝神阅读一本《低阶符箓能量结构解析》，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拘谨的声音。
“唐…唐允师兄在吗？”
师兄？
唐允眉梢微挑。这个称呼，可是头一回听到。
他收起心神，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穿着普通旁系子弟的服饰，面容黝黑，带着些憨厚和局促，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安和渴望。见唐允开门，他慌忙低下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你是？”唐允语气平淡。
“我、我叫唐石，”少年声音有些发干，“也是旁系的…住在西院那边。”
“有事？”
唐石飞快地抬眼瞥了下唐允，又低下头，像是鼓足了勇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粗布包，双手递过来，声音带着恳求：“唐允师兄，我…我听说您很厉害…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帮我看看…我这本功法，我练了快一年了，总是…总是感觉不对劲，胸口发闷…”
粗布摊开，里面是一本纸张粗糙、边角磨损严重的薄册子——《土元诀》，最常见的大路货土属性基础功法。
唐允没有接，目光落在唐石身上。炼气二层的修为，气息浮散，灵力浑浊，确实是修炼出了岔子的典型表现。
“练功出问题，该去请教传功执事。”唐允道。
唐石脸色一黯，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含在嘴里：“去、去过了…执事说是我资质太差，心性不稳…让我自己慢慢磨…”
话语里是掩不住的委屈和绝望。传功执事们精力有限，谁会耐心为一个资质平庸的旁系子弟仔细排查功法问题？
唐允沉默地看着他，看着那本粗劣的《土元诀》，看着少年眼中那点不甘熄灭的微弱火苗。
像极了曾经的那个“唐允”。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哪里发闷？运行到哪个周天时感觉滞涩？尝试改变过灵力输出功率吗？具体数值是多少？”
一连串精准而陌生的提问，把唐石砸懵了。他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唐允，完全听不懂“功率”、“数值”是什么意思。
唐允微微皱眉，换了个方式：“灵力走到胸口时，是胀痛还是刺痛？热度如何？尝试放慢速度或者加快速度通过，感觉有何不同？”
这下唐石听懂了部分，努力回忆着，结结巴巴地描述起来。
唐允听着，意识中早已调出《土元诀》的完整版以及相关的能量运行模型进行比对。
片刻后，他打断唐石颠三倒四的描述：“行了。你第三处经脉节点过渡时灵力输出过载百分之二十，冲击了附近未打通的细小脉络，导致能量淤积。后续循环又强行通过，加剧淤塞。简单，将那个节点的输出降低，频率微调至……”
他说出了一段极其精确的、关于灵力流量、流速、振动频率的调整方案。
唐石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茫然，根本记不住那些复杂的指令。
唐允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对方的理解能力有限。他伸出手指，点在唐石胸口偏左一处：“是这里堵，对吧？”
唐石连忙点头。
“记住这种感觉。”唐允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灵力探入，极其精准地模拟出那种淤塞感，让唐石身体一僵，随即又迅速撤去。
“修炼时，意念集中于此。灵力流经时，想象它不是一股蛮力冲过去，而是…像水一样渗透，慢慢化开那里的淤堵。速度放慢三成，力度减轻四成。连续九个周天，之后恢复正常试试。”
这番描述，就直观多了。
唐石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原理，但总算记住了“哪里”、“慢多少”、“轻多少”。他感激涕零，扑通一声就要跪下磕头：“多谢师兄！多谢…”
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了他，让他跪不下去。
“换了方法若还不行，明天同样时辰再来。”唐允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唐石站在原地，握着那本粗布包着的《土元诀》，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紧闭的房门深深鞠了一躬，眼眶发红地快步离开。
接下来几天，唐允这小院仿佛成了一个隐秘的诊疗所。
先是唐石成功解决了修炼难题，修为隐隐有突破至三层迹象的消息在底层旁系子弟中小范围传开。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更多资质普通、修炼受阻、求助无门的旁系子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忐忑地敲响了唐允的院门。
问题五花八门。
功法运行不畅、武技施展别扭、服用丹药后不适、甚至只是感觉修炼进度太慢…
唐允来者不拒。
他从不询问来人身份、背景，也不关心他们为何而来。他只对“问题”本身感兴趣。
每一次，他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给出的解决方案精准到令人发指，甚至有些听起来匪夷所思——调整呼吸间隔零点五息、出拳时手腕内旋三度、服用丹药后以特定频率轻叩小腹三十六下…
但偏偏，就是有效！
而且他收费极其“古怪”——有时只要对方帮忙打扫一下院子，有时要一本对方手抄的、无关紧要的杂书，有时甚至只是让对方详细描述一下问题解决过程中的身体感受。
真正的报酬，在无人知晓的意识空间里。
【有效实践：指导优化《流风剑步》身法，积分+1.5】
【有效实践：解析并解决“凝水术”施法反噬，积分+2】
【有效实践：创新性提出“低效丹药副作用灵力中和法”，积分+3】
知识在应用中验证，积分在实践中增长。唐允乐此不疲。
他这小院，渐渐成了唐家一个奇特的存在。高层依旧沉默、观察、疑虑重重。而底层，尤其是那些看不到希望的旁系子弟中，“唐允师兄”的名声，却以一种悄无声息 yet 迅猛的速度传播开来。
他能点石成金。
他有一双能看透修炼本质的眼睛。
甚至有人私下传言，他得了上古大能的传承，掌握了修真的真谛。
风，起于青萍之末。
唐允坐在屋内，刚刚送走一个前来咨询的女孩。指尖一枚由废弃灵石粉压制而成、铭刻着奇异纹路的简易“测灵符”缓缓消散——这是他最新的练习作品。
他听着窗外远去的、轻快了许多的脚步声，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唐家深处那些亭台楼阁的方向。
“快了。”他轻声自语，不知在指什么。
积分的数字，在他脑海中缓缓跳动，逼近一个临界点。
而院墙之外，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也终于不再是底层子弟间的窃窃私语。
一双阴沉的眼睛，在远处阁楼的阴影下，冷冷地注视着这座渐渐不再寂静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