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的电话在周五傍晚打来，语气是商量的口吻：“沈墨同志，听说你们示范区‘人才共享平台’和临港的数据接口已经打通了？我这边正在研究跨区域数据安全管理的课题，能不能安排个时间，带技术团队过来交流一下？”
这个理由很正当，让人无法拒绝。沈墨定了周六上午九点，地点在平台数据中心。他知道这不止是技术交流，更是林哲的试探——用一种专业、低调的方式。
周六早上八点五十，沈墨提前到数据中心做准备。八点五十五分，林哲独自一人走进来，没带秘书，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很旧的钢笔。
“林书记，欢迎。”沈墨迎上去。
“周末还打扰你休息。”林哲笑着握手，力度适中，“实在是这个课题时间紧，省里催着要阶段性成果。”
接下来的两小时，林哲问的问题让沈墨暗自惊讶。他不止关注技术细节，更关注运行机制：“数据所有权怎么界定？”“出现争议时的仲裁流程是什么？”“如何防止平台被滥用为人才挖角的工具？”
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沈墨一一解答，讲到关键处，林哲会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字迹小而工整。
交流结束时，林哲合上笔记本，若有所思：“你们这套机制，其实是在现有的户籍、档案制度之外，开辟了一条‘增量改革’的通道。不直接冲击现有体系，而是用实际效用慢慢改变观念和习惯。这个思路，很有价值。”
他看向沈墨：“我听说，省里有些地方也想搞类似平台，但总是卡在部门利益上。你们能做成，不容易。”这话看似夸奖，实则点出了沈墨面临的阻力。
“是市委领导支持，各部门协同的结果。”沈墨回答得很官方。
林哲点点头，话锋一转：“沈墨同志，你对示范区下一步发展，有什么具体想法？比如，如何在省级层面争取更多实质性授权？”
这个问题很大，沈墨谨慎回应：“关键是把现有政策用足用好，做出标杆案例。有了实效，说话才有分量。”
“我同意。”林哲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省发改委下周有个关于区域协同立法的调研座谈会，我觉得清河的经验值得好好总结。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推荐你作为地方代表参加。这对示范区争取更高层面的制度保障，可能会有帮助。”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通往更高平台的通道。沈墨沉默了两秒：“谢谢林书记，我需要向周书记汇报。”
“应该的。”林哲微笑，“那我等你消息。”
他离开后，沈墨在数据中心站了很久。林哲的拉拢，带着知识分子的克制和理性，每一句话都在理，每一个提议都看似对工作有利。但越是完美，越让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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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沈墨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沈主任，姜市长想请您晚上七点，到‘听松阁’喝茶。方便吗？”
听松阁是市郊一处私人会所，隐秘而昂贵。沈墨回复：“感谢姜市长邀请，但晚上已有工作安排。如果市长有事，可以在办公室谈。”
五分钟后，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是姜云帆本人，语气轻松：“沈墨啊，别这么紧张。就是周末放松一下，聊聊天。最近为了环保整改的事，你也辛苦了。我这儿刚到了点好茶，一起尝尝？”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不合适了。沈墨答应下来。
晚上七点，听松阁最里面的包间。姜云帆穿着休闲夹克，正在亲自泡茶，见沈墨进来，热情地招呼：“来来，坐。尝尝这泡老枞水仙，朋友从武夷山带来的，外面喝不到。”
茶过三巡，姜云帆才切入正题：“沈墨啊，考察组走了，但事情没完。省里的意思，估计最迟下个月就要定人选。”他给沈墨续上茶，“林哲同志呢，是上面下来的，眼界高。但说实话，他对清河的了解，还是浮在面上。真要主政一方，光有理论不够，还得懂这里的山水人情。”
沈墨静静听着，不接话。
“我跟你交个底，”姜云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如果我能接上这个班，示范区的规格还要提，直接由市长亲自抓。你呢，可以更进一步，副市长兼发改委主任，把经济和发展这一大摊子都统起来。你还年轻，有冲劲，我在后面给你把方向、协调资源，咱们搭班子，一定能给清河干出个新天地。”
这是赤裸裸的许诺，比林哲的含蓄推荐直接得多。
“姜市长，我资历尚浅，能把现在这摊事做好就不错了。”沈墨放下茶杯，“而且人事安排，得听组织的。”
“组织也要听民意嘛。”姜云帆笑着靠回椅背，“你在企业家、在基层干部里的口碑，我都清楚。你的支持，很重要。”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当然了，林哲同志肯定也会找你。他刚来，更需要出政绩。但有些事……我在这二十多年，知道哪些线能碰，哪些线不能碰。他那种大刀阔斧的风格，有时候容易出事。真出了事，跟着他的人，也得担责任。”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茶喝了两个小时。离开时，姜云帆亲自送沈墨到门口，拍着他的肩膀：“好好考虑。清河的未来，在我们这些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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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沈墨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是省发改委的正式通知，邀请他作为专家参加下周的区域协同立法座谈会。通知的抄送栏里，有林哲的名字。
几乎同时，市政府办发来本周常务会议议题预告，其中一项是“研究提高示范区管理规格事宜”，提议将示范区领导小组办公室升格为正处级常设机构——这正好对应了姜云帆那晚的承诺。
两份文件，摆在面前。
许半夏中午来找他吃饭，在机关食堂的角落，听完沈墨的简述，她放下筷子：“这是逼你站队。”
“我知道。”
“你怎么想？”
沈墨看着餐盘里的饭菜，没什么胃口：“他们都承诺给我更大的平台，更好的资源。但我在想，这些承诺，有多少是为了清河的发展，有多少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上位？”
“有区别吗？”许半夏问，“不管谁上，你推动的事，只要对清河有利，不都会继续吗？”
“不一定。”沈墨摇头，“姜云帆答应我升格示范区，但前提是我支持他。如果我不支持呢？这个升格会不会就没了？林哲推荐我去省里座谈，但如果我明确倒向姜云帆，这个推荐还会不会在？”
他顿了顿：“他们把公器，当成了私相授受的筹码。”
“那你怎么选？”
沈墨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不选他们。我选清河。”
下午，沈墨分别给林哲和姜云帆发了内容相似的消息，措辞谨慎：“感谢领导信任和提携。我目前的精力，集中在示范区年度考核和环保整改后续工作上。人事问题，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关于座谈会\/机构升格事宜，已按程序向周明远书记汇报，听从市委统一部署。”
他把皮球踢给了周明远，也亮明了态度——不私下交易，只按规则办事。
回复很快来了。
林哲的很简单：“理解。以工作为重。”
姜云帆的则长一些：“沈墨同志原则性强，值得学习。那就一切按程序走。有空多沟通。”
两种回复，两种性格。
沈墨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市委大院里的银杏树叶开始泛黄，秋天真的深了。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可能让他同时得罪两个人。但也可能，让他赢得真正的尊重——来自那些同样不想被卷入权力交易的人。
风险很大。
但有些路，不能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