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小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如胶。沈墨将土地档案复印件推到姜云帆面前,右上角用红笔圈出的转让日期格外刺眼。
“这块地的转让,比区里同类地块的价格低了百分之四十。”沈墨语气平静,“而且是在滩涂地规划调整前一个月完成的。”
姜云帆慢条斯理地翻开档案,指尖在纸张上轻轻敲击:“十五年前的事,现在翻出来,意义何在?”
“物流中心是省委关注的试点项目。”沈墨迎着他的目光,“任何隐患都可能影响整体推进。”
窗外传来施工的轰鸣声,市委大院正在整修花园。姜云帆等噪音稍歇,才缓缓开口:
“沈助理,你我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有些历史问题,追究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暗藏锋芒。沈墨想起许半夏整理的材料里,那位退休干部提到“当年很多手续都是特事特办”。
“我不是在追究历史。”沈墨调整策略,“而是在解决现实问题。物流中心每延迟一天,协作带的损失就以十万计。”
姜云帆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云海那边,我可以做工作。但你要理解,他当年也是真金白银买的这块地。”
“所以产业基金愿意按原价的一点五倍收购。”
“一点五倍?”姜云帆摇头,“现在周边地价已经是当年的二十倍了。”
谈判陷入僵局。会议室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在消耗着耐心。
沈墨突然换了个话题:“姜秘书长还记得精工齿轮那台德国磨齿机吗?”
姜云帆略显意外:“怎么?”
“那台设备闲置了三年,直到精工与卓越传动合作才运转起来。”沈墨说,“好的制度,能让沉睡的资源焕发活力。反之……”
他适时停住,让后半句话在空气中回荡。
姜云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忙碌的施工队:
“沈墨,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你要知道,在现实面前,理想往往不堪一击。”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沈墨也站起来,“我是现实主义者。所以我选择在规则内解决问题。”
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新文件:“这是自然资源局的复函,确认该地块属于‘可依法收回的闲置土地’。”
姜云帆猛地转身。这份复函他从未见过。
“根据土地管理法,闲置超过两年的土地,政府有权收回。”沈墨将复函放在桌上,“但我们愿意给予合理补偿,这是出于对历史遗留问题的尊重。”
一招将军。
姜云帆盯着那份复函,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摩挲。他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露出了破绽。
“一点五倍,太低了。”
“这是基金能给出的最高价。”沈墨寸步不让,“而且,必须公开交易。”
公开交易,意味着不能再暗箱操作。姜云帆沉默良久,终于说:
“我需要时间考虑。”
“可以。”沈墨收起文件,“但物流中心的规划公示不能等。明天就会发布。”
这意味着,如果姜云海不接受条件,这块地很可能被直接划入征收范围。
离开市委大楼时,沈墨在台阶上遇见何明。他似乎在等人,见到沈墨便迎上来:
“谈得怎么样?”
“还在沟通。”
何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姜秘书长这个人,最重感情。你给他台阶,他才会给你让路。”
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回到办公室,顾晓梦正在接周伟的电话。临港方面已经得知谈判情况,郑国涛亲自致电询问进展。
“他们比我们还着急。”挂掉电话后,顾晓梦说,“城投在临港接触了多家物流企业,许诺更好的条件。”
沈墨站在地图前,目光停留在那片滩涂地上。他知道,姜云帆不会轻易让步。今天的交锋只是开始。
傍晚,沈墨接到许半夏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姜云海的妻子下午来法律服务咨询,问如果土地被收回,能获得多少补偿。”
“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按规定,闲置土地收回的补偿标准是原价的一点二倍。”
这个数字比沈墨开出的条件还要低。许半夏补充道:“她走的时候很不高兴。”
果然,一小时后,姜云帆的电话来了。他的语气冷若冰霜:
“沈助理,一点二倍是什么意思?”
“那是法律规定的最低补偿标准。”沈墨平静回答,“我开出的一点五倍,已经是最大限度。”
电话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看来,是没得谈了。”
“随时可以谈。”沈墨说,“但必须在阳光下发。”
通话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顾晓梦担忧地看着沈墨:
“把他逼急了,会不会……”
“他不会。”沈墨望向窗外的夜色,“在这个位置上,他比我们更懂得权衡利弊。”
话虽如此,但沈墨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谨慎。
桌上的军用水壶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壶底的弹痕仿佛在诉说:每一场博弈,都是意志的较量。
而真正的胜负,往往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已经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