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已带了几分燥热。沈墨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就送来了当天的报纸。省报经济版上一篇题为《双城协作:蓝图与现实之间》的报道被红笔圈出,格外醒目。
文章用大量篇幅描述了产业协作带的宏大构想,却在结尾笔锋一转:“然而,首批试点企业规模普遍偏小,合作领域局限于零部件配套,与公众期待的‘智能制造生态圈’相去甚远。这是务实的选择,还是战略的收缩?产业协作带会不会最终沦为纸上谈兵的‘空架子’?”
报道引述了“匿名业内人士”的观点,质疑试点企业的代表性和合作深度。沈墨注意到,文中特别提到了精工齿轮“近期经营状况不佳”,以及卓越传动“曾因技术纠纷被起诉”的历史。
电话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先是市委宣传部的询问,接着是几家媒体的采访请求。当省电视台《经济观察》栏目组直接提出要来做一期专题时,沈墨知道,这已不是普通的舆论关注。
“来者不善。”顾晓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我查了这篇报道的记者背景,他上个月刚做过城投集团的专题报道,评价相当正面。”
沈墨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开始聚集的早高峰车流。“何明出手了。”
“不止。”顾晓梦调出一份数据,“网上开始出现大量关于试点企业的负面信息,主要集中在财务风险和技术实力方面。传播路径很专业,不像普通网友自发行为。”
正说着,周伟的电话打了过来。临港方面也注意到了相关报道,郑国涛主任亲自过问,要求“妥善应对,避免影响合作信心”。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下午,沈墨临时决定去精工齿轮看看。车刚驶入厂区,就看见王总正在大门口与几名记者模样的人交涉,额头冒汗。
“沈助理,您怎么来了?”王总看到他,像抓到救命稻草,“这些人从早上就堵在这里,非要采访我们的‘经营困境’。”
沈墨扫了一眼记者们的证件,有两家是知名的财经媒体。“让他们采访。”
“什么?”王总愣住了。
“但不是在这里。”沈墨转向记者们,“如果各位想了解真实情况,可以参加明天我们举办的试点企业媒体开放日。精工齿轮的生产线、研发中心,包括与卓越传动的合作细节,全部对外开放。”
记者们面面相觑。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追问:“沈助理,这是否意味着您承认目前的试点规模过小?”
“参天大树也是从种子开始。”沈墨平静地回答,“我们选择的不是最大的企业,而是最合适的伙伴。至于规模大小,三个月后让数据说话。”
回程的路上,沈墨接到李政副市长的电话。领导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媒体的关注是好事,但要注意引导。特别是那个精工齿轮,不要让它成为协作带的负面典型。”
沈墨放下电话,对顾晓梦说:“开放日要提前,就定在明天。通知所有试点企业,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
“要不要先做点准备?比如让企业提前……”
“不做任何修饰。”沈墨打断她,“我们要展示的不是完美,是诚意。包括精工齿轮的困难,都可以谈。”
顾晓梦若有所思:“你这是要把危机变成转机?”
“在玉泉的时候,岳川主任说过,治水不能只堵不疏。”沈墨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舆论也是水。”
第二天,精工齿轮的厂区迎来了二十多家媒体。在齿轮粗加工车间,王总指着那台德国磨齿机坦言:“这台设备闲置率曾经高达40%,现在通过与卓越传动共享,利用率提升到85%。这就是协作带来的改变。”
在联合实验室,记者们看到了精工与卓越技术人员共同工作的场景。当被问及技术纠纷历史时,卓越传动的李总没有回避:“正因有过不愉快,才更懂得合作需要规则和信任。产业基金提供的标准化协议,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开放日结束时,沈墨站在厂房前接受集体采访。一个尖锐的问题抛了过来:“沈助理,如果三个月后试点效果不理想,您会承担责任吗?”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镜头都对准了沈墨。
“会。”他没有任何犹豫,“但请各位记住,改革的代价不是由个人承担,而是由整个社会共同面对。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尝试,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当晚的报道出现了微妙的分化。多数媒体保持了观望,但有一家网络媒体以《承认可能失败的改革者》为题,给出了相对积极的评价。
夜深了,沈墨还在办公室查看舆情报告。顾晓梦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咖啡。
“何明刚刚更新了朋友圈。”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沈墨——那是一张在高尔夫球场的合影,何明与几个企业家模样的人谈笑风生,配文是:“真正的合作不需要作秀。”
沈墨喝了口咖啡,苦涩中带着回甘。
“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也是他的底线。”顾晓梦收起手机,“至少证明,我们让他感到了威胁。”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不绝。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观望,在计算,在等待。
沈墨知道,媒体的质疑只是第一波风浪。但他更清楚,经得起审视的,才能走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