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访接待中心的办公室,比沈墨预想的更为逼仄。文件柜顶天立地,塞满了泛黄的卷宗,空气中漂浮着纸张陈腐的气味和消毒水也压不住的焦虑感。
原主任老马所谓的“主持工作”交接,更像是一场仓促的逃亡。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指明了几个档案柜的分类——城乡建设、劳动社保、农业农村、涉法涉诉……以及角落里那台时常蓝屏的旧电脑,便以“老毛病又犯了”为由,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沈……沈主任,”一个戴着厚眼镜、面色苍白的年轻科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他是中心仅有的两名在编人员之一,叫小陈,“这些是本周新接收的信访件,需要您初审签批。还有……这几份是上级催报的积案化解情况,已经逾期两天了。”
他抱进来的文件,在沈墨本就狭窄的办公桌上又堆起了一座小山。
沈墨深吸一口气,翻开最上面一份新信访件。是城关镇居民联名反映小区旁垃圾中转站异味和噪音扰民的问题,拖了半年未解决。他继续翻看:农民工讨薪、宅基地纠纷、退休待遇核算错误……诉求五花八门,但卷宗里大多只有简单的记录和千篇一律的“已转交某部门处理”的回复,看不到实质性的解决轨迹。
而那堆积案,更是触目惊心。最早的一份可以追溯到八年前,涉及一家早已倒闭的县属企业职工安置问题,卷宗袋上落满了灰尘。
“这些积案,为什么一直没能解决?”沈墨问小陈。
小陈推了推眼镜,声音很低:“沈主任,有的涉及部门多,互相推诿;有的缺乏政策依据;还有的……情况比较复杂,牵扯面广,前任领导们都说……不好处理。”
“不好处理”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道尽了其中的无奈与惰政。
下午,沈墨尝试亲自接待来访群众。他刚在接待窗口坐下,一位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老农便扑到窗前,声音嘶哑地喊道:“领导,俺家的征地款,到底啥时候能给俺!三年了!跑了多少趟了!”
他颤抖着手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材料,正是沈墨早上看到的那份“青石镇村民联名反映土地补偿款三年未发放”的卷宗副本。
沈墨一边安抚老人,一边快速翻阅中心留存的记录。记录显示,该信访件已按流程转交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处理,而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回复永远是“正在协调资金,请耐心等待”。
“正在协调”,协调了三年?沈墨敏锐地察觉到这平淡回复下的异常。他仔细查看征地项目名称——“玉泉县北部物流园区建设(一期)”,项目实施主体赫然标注着:玉泉县城市投资建设有限公司。
城投公司!
这个名称,如同一个隐秘的开关,瞬间接通了岳川的警告、老马的“提醒”以及他在水务局时查到的那点蛛丝马迹。
他稳住心神,对老农说:“老人家,您的情况我记下了。请您放心,我们会重新核实处理,尽快给您一个答复。”
送走将信将疑的老农,沈墨立刻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脑,试图在内部的信访信息系统里查询更多关于此案及相关联案件的信息。系统运行缓慢,界面粗糙,查询功能极其有限,很多关键信息并未录入,仿佛 deliberately designed to obscure rather than clarify(刻意设计得模糊而非清晰)。
信息孤岛。程序空转。
岳川提到的这两个词,此刻有了无比具象的体现。
他看着屏幕上那迟缓闪烁的光标,又望向窗外接待大厅里那些翘首以盼、又带着怀疑目光的人群,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上肩头。
这里的问题,远不止是态度和效率,而是整个系统的僵化与某种人为设置的障碍。而他,这个刚被发配至此的“麻烦”,能撬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困局吗?
那个萦绕不去的城投公司,在这僵局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