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问道，“可是你的家人？”
“这件事情我估计做不到，如果你都被处死了，家里人自然也会跟着获罪。哪怕罪不至死，也是不可能相见了。”
“袁大哥，你要是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就告诉我，我尽最大的可能为你传达。”
袁崇焕轻轻摇头，“对于家人，我早已有过吩咐。”
“不论是进入官场，还是去辽东，我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家中之事我也安顿好了，他们对于我在军中所做之事，并未参与。我想，朝廷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安欣不解，一般人到了将死的时候，第一个想要见到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妻儿、父母，族人。
想不到袁崇焕竟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连身后事都安顿好了。
不过想想也是，从宁远之战开始，袁崇焕就准备“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或许，从一开始，袁崇焕就准备以身殉国的。
他活了下来，成为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入侵大明最坚固的防线。
只不过，敌人没有将他杀死，自己人则很有可能将他杀死。
毕竟，堡垒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就是内部。
安欣叹了口气，“袁大哥，你想见的人不会是我大哥，你的二弟，卢象升吧。”
不是祖大寿，也不是何可纲，更不是孙阁老。
这些人，都与袁崇焕交织很深。
祖大寿与何可纲，是他的左膀右臂，是过命的交情。
而孙承宗，则是袁崇焕的领路人，是他的恩师。
只不过，安欣觉得，袁崇焕既然连家人已经交代过后事，在军中多年，恐怕和兄弟之间也交代了后事的。
那么，极有可能袁崇焕想要见的是卢象升。
结果，安欣又猜错了。
袁崇焕想起那个眼睛明亮、相貌俊朗的年轻人，嘴角笑了一下，“我的确想见卢象升，因为上次一别，匆匆忙忙。虽然一见如故，却不能深入交谈，把酒言欢。实在有些遗憾。”
“只不过，卢象升之才，不在我之下，他行军打仗、治理州府，颇有章法。为人处世，更是比我纯合。这一次他又立下了奇功，朝廷必有重赏，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将不可估量。”
“但是，我真正想见的也不是卢象升。”
看到袁崇焕的脸上又凝重起来，安欣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袁大哥，你是想见皇上吧。”
袁崇焕点点头，“是的，我想要见皇上。”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皇上，问明白了之后，哪怕皇上要再杀我，我也不会怪他。”
上方屋子里一片安静。
安静得只有崇祯的手指在轻轻地敲打着扶手。
马祥麟悄悄瞧了一眼，崇祯的眉心微皱。
显然，崇祯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从安欣与崇祯的对话中，能捕捉到很多信息。
袁崇焕与皇太极是有联系的，可这种联系不是勾连在一起，而是两个强者的斗智斗勇。
袁崇焕的确也做过一些违反大明律法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他这样个大明督师被处死。
袁崇焕的功劳是摆在那里的，如果杀了他，或许暂时平了民愤，可是又如何能够平了军心呢？
马祥麟心中想着，皇上会不会下去见袁崇焕一面呢？
这还真说不定啊！
既然崇祯都来了锦衣卫诏狱，那就是对自己最开始下令让方正化直接处死崇祯的决定动摇了。
他心中对于杀不杀袁崇焕， 还是在摇摆当中。
既然在摇摆，那么就是想再验证一下，再深入了解掌握一下，以免做出错误的抉择。
因为这个抉择产生的后果，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有些反应，可以预料得到，而有些反应，却无法估计。
马祥麟看到方正化依旧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而王承恩则一直在关注崇祯的脸色，观察他的动作。
一边及时提供需求。
崇祯淡淡地说道，“不急。”
“安欣应该是知道朕的心思。”
安欣的确知道一些，虽然不很全面，虽然不很深入。
可是她了解一点，崇祯并不想见袁崇焕。
如果崇祯想见，随时都可以，在召见之后再下令处死也可以。
崇祯之所以让方正化直接将人带到锦衣卫诏狱中，就代表了崇祯没有想和袁崇焕正面交谈的欲望。
是厌恶？
是愤怒？
还是心中有亏欠呢？
或许，都有一些吧。
“皇上是不会见你的。”
安欣扁了扁嘴，又补充了一句，“据我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长的时间了解，皇上对于自己下过的旨意，很少有更改的。”
“当然，魏忠贤是特例，因为现在的局势需要魏忠贤活着，一个活着的魏忠贤比一个死掉的太监要有用得多。”
“只不过，袁大哥你的情况和魏忠贤又完全不一样。”
“皇上不想见你，不喜欢你，想要杀你，是有他充分理由的。”
袁崇焕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安欣说得这么直白。
将君臣之间最后一块羞耻布也给撕开了。
“安欣，我听卢象升兄弟说你冰雪聪明，所见所闻都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今日一见，果然让我大开眼界。”
“不说别的，你能进入锦衣卫诏狱，能与我面对面交谈，一般女子恐怕见到我身上的伤，看到地上的血都已经吓得腿软了，你却依旧能云淡风轻，确实不简单。”
“你且与我说清楚，皇上不想见我，不喜欢我，想要杀我的理由，也让我死也死得心安。”
安欣知道袁崇焕是不服气的，只是有些事情，不服气也没有用。
“袁大哥，你知道吗，你对于大明，对于朝廷，对于百姓，是居功至伟的。如果你没有做错那件事情，你应该是一位民族英雄。哪怕百年之后，你依旧能够名垂青史，依旧能够流芳百世。”
袁崇焕微微有些动容，作为文人出身的武将，他太渴望青史留名了，太渴望建功立业了。
“你说，我做错了哪件事情？”
安欣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这件事情就是，你不应该对皇上许下承诺，五年平辽。五年平辽是你的目标，是你的梦想，而不军令状。你更不应该对其他人说，五年平辽，是你忽悠皇上的。”
袁崇焕脸色一变，当初他被崇祯任命为督师的，放出了五年平辽的口号。
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他随口讲出来的。
崇祯却很高兴，表示如果袁崇焕真的五年平辽，朝廷将不吝封侯之赏。
安欣有些难过，“袁大哥，你可还记得，当时兵科给事中许誉卿问你五年复辽的详细对策，你当时的回答是：聊慰上意耳！就是宽慰皇上，忽悠皇上。”
“后来你察觉失言了，打点了不少银子，这才封住许誉卿的口。后来随着你在辽东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也就没有将许誉卿放在眼里，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你曾经的豪言壮语，却变成了如今许誉卿上疏弹劾你的罪名：欺君罔上！”
“袁大哥，欺君可是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