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坟场重归死寂,只有无数信息残骸在虚空中缓缓飘荡,如同宇宙尘埃。沈墨那枚经过淬炼的“核心种子”静静悬浮,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暖光,像是一座漂浮在无边黑暗中的孤岛。
“园丁”印记的侵蚀暂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清晰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沈墨(或者说,她此刻的“核心种子”)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绝大部分记忆和意识能量的割裂。那些战斗技巧、过往经历、甚至是大部分的情感波动,都随着自毁式冲击化为了虚无,只剩下最本源的守护意志、苏予留言的关键信息,以及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感。
她像一个刚刚经历格式化,只保留了核心系统文件和唯一指令的……智能体。
这种感觉很奇异,也很可怕。她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失去了达成目标所需的绝大部分“工具”和“经验”。
她“看”向四周。数据坟场依旧浩瀚无垠,破碎,危险。苏予女士留言中提到的、关于“意识锚点”和“安全港”的构想数据,就隐藏在这片废墟的深处,需要“桥梁算法逆参数”才能访问。
而“桥梁算法逆参数”,存在于陆寒琛的意识深处。
现实世界中,她的躯体濒死,维生箱死寂,光点沉眠。
她被困在了这里。困在了这座意识的孤岛,进退维谷。
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割裂了大部分情感记忆的她,此刻思考问题更加直接,更加……像一台精密的逻辑机器。
目标:修复现实躯体,唤醒\/保护光点与陆寒琛,获取“桥梁算法逆参数”,访问苏予数据,定位“意识锚点”。
现状:自身意识被困数据坟场,现实濒危,缺乏行动能力,关键信息锁死。
分析:直接返回现实不可行(躯体无法承载,外部威胁未知)。强行探索数据坟场寻找其他出路风险过高(可能再次惊动“园丁”印记或其他危险)。等待外部救援概率极低(“影刃”目的不明,“修剪者”可能仍在附近)。
结论:唯一可预见的突破口,在于建立与现实的、超越当前物理限制的“连接”。即,搭建一座新的“桥梁”。
“桥梁”……
这个词汇在她“核心种子”中激起了一圈涟漪。苏予女士的留言提到了它,陆寒琛的意识碎片也提到过它。光点曾经本能地充当过她和陆寒琛意识之间的短暂桥梁。
但光点现在沉眠了。
她需要一种新的方式。
她开始调动“核心种子”内仅存的、与苏予密码逻辑和陆寒琛意识相关的“数据”。她不再试图去“理解”它们,而是像拼凑乐高积木一样,尝试将这些碎片化的“规则”和“频率”进行排列组合,模拟构建一种纯粹的、基于信息层面的“连接协议”。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她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蓝图,只能凭借“核心种子”本身对同源能量的亲和性,进行盲目的试错。
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黑暗中投出一颗石子,大多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偶尔会激起一丝数据乱流的涟漪,但很快便平息。
她不知道外界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里,只有永恒的虚无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就在她进行到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将一段模拟陆寒琛意识脉动的频率,与一段经过简化的苏予密码韵律进行叠加,并尝试向数据坟场深处某个感觉上相对“稳定”的区域发送时——
异变发生了!
那段叠加的频率,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消散,而是仿佛触动了某个早已设定好的、极其隐秘的……“回音壁”?
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低语”,顺着她发出的频率,被反射了回来,直接映入了她的“核心种子”:
“…链…接…请求…身份…验证…”
“…协议…‘守望者’…残响…在线…”
“…能量…不足…无法…维持…稳定连接…”
“…警告…系统…完整性…低于…1%…”
“…提供…基础…数据…接口…”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小的、结构化的数据流,伴随着这段残响低语,涌入了沈墨的“核心种子”。
这数据流并非苏予留下的核心信息,而更像是……这个代号“回声”的节点,在其完全崩坏前,最后记录下来的、关于周边环境(包括能量场、物理结构、异常信号)的监控日志摘要?以及一个极其简陋的、只具备最基本读取(无法写入、无法控制)权限的……外部传感器接口?
这个“守望者残响”,是这个节点彻底死亡后,残留的最后一个自动化应答程序?一个无意识的、只会按照既定规则响应特定频率信号的“电子幽灵”?
沈墨立刻停止了发送频率。那残响低语和数据流也随之停止。
她迅速“翻阅”着刚刚接收到的数据摘要。
大部分信息都因年代久远和系统损坏而变得毫无意义。但其中有一条极其模糊的能量读数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
【…检测到…低强度…同源意识波动…方位:东南偏南…距离:约3.7公里…状态:极度不稳定…疑似…载体休眠\/濒临消散…】
同源意识波动?载体?
沈墨的“核心种子”猛地一亮!
是光点?!还是……陆寒琛沉寂意识产生的微弱辐射?
这条记录的时间戳已经无法辨认,但这是她目前得到的、唯一一个指向现实世界具体位置的线索!而且距离并不算遥远!
3.7公里,在正常状态下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对现在濒死的现实躯体和沉眠的光点来说,无异于天堑。
而且,“极度不稳定”、“濒临消散”的描述,让她的核心代码都感到了冰冷的寒意。
必须尽快建立稳定的连接!必须确认那里的情况!
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构建“桥梁”上。这次,她有了新的思路。
这个“守望者残响”和它提供的“基础数据接口”,虽然功能极其有限,但它证明了这片数据坟场中,依旧存在着可以响应特定信号的“规则”。
她不需要构建一座能够承载完整意识往返的坚固大桥。那超出了她现在的能力。
她只需要……一根“线”。一根足够坚韧、足够隐蔽的“意识探针”。能够穿透数据与现实的壁垒,连接到那个“同源意识波动”的源头,哪怕只能传递最微弱的信息,或者仅仅是……确认其存在。
她开始以更高效的方式,利用苏予的密码逻辑作为“加密外壳”,利用对陆寒琛和光点的同频感应作为“导航核心”,尝试编织这根特殊的“线”。
数据坟场中,时间依旧没有意义。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她的“核心种子”如同最专注的工匠,摒弃了一切杂念,重复着这看似徒劳的工作。
现实世界中,夜幕降临,又再次黎明。沈墨的躯体依旧如同破碎的人偶,躺在冰冷的遗迹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维生箱死寂,山林间偶尔传来变异生物的嘶吼,以及……某种更加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不祥的震动。
山雨欲来。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千次尝试后——
沈墨“看”到,一根由纯粹意念频率构成、闪烁着微弱金光的、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的“线”,从她的“核心种子”中缓缓延伸而出。
它颤巍巍地,穿透了数据坟场的虚无,向着“守望者残响”提供的那个坐标方向,向着现实与数据的边界,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
这根“线”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断,它无法承载意识,甚至无法传递复杂的讯息。
但它代表着一种连接的可能。
代表着这座意识孤岛,向着未知的彼岸,投出的第一根,也是唯一一根……救生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