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内的空气,仿佛被陆擎宇留下的血色箴言彻底冻结。
陆寒琛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维持着那个近乎脆弱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只有那轻微颤抖的肩线和手背上尚未干涸的、灼热的湿意,证明着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地裂天崩。
沈墨没有催促,也没有抽离。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汲取着她手心的微薄暖意,如同守护着风暴中一盏摇曳的烛火。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冰冷,也能感受到那冰冷之下,正有某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在凝聚、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陆寒琛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赤红未完全褪去,悲痛依旧沉淀在眼底,但之前那片刻的脆弱与混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如万载玄冰的锐利,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他松开了紧握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僵硬苍白。他看向她,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明晰。
“你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墨点了点头,眼神同样坚定:“听到了。”
“怕吗?”他问,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沈墨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犹豫,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凛冽锋芒的弧度:“怕,就不会在这里了。”
陆寒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欣赏,有庆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将彼此命运彻底熔铸在一起的决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污渍和汗迹。
动作轻柔,与他此刻眼中冰冷的战意形成鲜明对比,却让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他收回手,站起身,走到休息室的电子白板前,动作恢复了惯有的利落与掌控力,仿佛刚才那个短暂崩溃的人只是幻觉,“‘园丁’是共生意识集合体,‘永恒花园’是其核心。父亲留下的‘摆渡人之殇’是武器,也是诱饵。”
他在白板上快速写下关键信息:
· 目标: 定位并摧毁“永恒花园”。
· 已知线索: “摆渡人之殇”密钥(可能暴露自身,可暂时切断“园丁”对部分共生者的控制)。
· 威胁: “稻草人”协议扩散中;“园丁”本体未知。
· 优势: “守护者协议”(沉睡中,需激活条件);已知“园丁”部分真相。
“星烁不能再待了。”陆寒琛语气果断,“‘稻草人’既然能渗透进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这里目标太大,容易成为活靶子。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去‘永恒花园’?”沈墨问。
“不,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找到能激活‘守护者协议’的第三个条件——那个经过认证的‘执行者’意识连接,以及……更多关于‘永恒花园’位置的信息。”陆寒琛目光锐利,“父亲留下的信息是碎片化的,U盘自毁,但我们还有别的线索。”
他调出之前从U盘解析出的、关于“稻草人”协议扩散时侦测到的、那个尚未完全解析的次级坐标。
“这里。”他指着那个坐标,“虽然不完整,但结合父亲提到的‘园丁’吸收顶尖意识的行为模式,我怀疑这里可能是一个……‘园丁’用于筛选或关押候选者\/囚徒的中转站或前哨基地。找到那里,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永恒花园’的线索,甚至……找到那个‘执行者’。”
这是一个大胆的推测,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向。
“顾影和‘盘古’中心那边,需要同步吗?”沈墨问道。
陆寒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园丁’的渗透能力远超想象。父亲能被他创立的‘涅墨西斯’背叛,说明对方的触角可能早已伸入各个组织的核心。在找出内部的‘摆渡人’或者说,‘园丁’的眼线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次行动,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
这四个字,意味着他们将脱离后方支援,真正地孤军深入,踏入那片连父亲都未能窥其全貌的、属于“园丁”的黑暗领地。
沈墨没有任何异议。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白板上的信息,眼神同样冷静而锐利:“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陆寒琛没有丝毫犹豫,“‘稻草人’刚刚受挫,‘园丁’的注意力可能被吸引。这是我们行动的最佳窗口期。”
他快速操作个人终端,发出几条加密指令。几分钟后,安保主管敲门进来,递上两个准备好的、看起来普通却内藏玄机的旅行背包,里面是必要的生存物资、伪装证件、以及经过特殊改装的轻便武器和电子设备。
“大厦外围的封锁和监控,我会制造一个我们仍在内部的假象。”陆寒琛一边检查装备,一边对安保主管吩咐,“在我主动联系之前,维持一级警戒,但不要主动出击。”
“明白,陆总!”安保主管郑重应下,看向陆寒琛和沈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决绝。
没有过多的告别和叮嘱。在这种层次的对抗中,任何多余的情绪都可能成为破绽。
十分钟后,星烁大厦地下一条绝对保密、直通城市边缘安全屋的通道内,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悄然驶出,汇入夜幕下的车流,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车内,陆寒琛亲自驾驶。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装,遮掩了病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中显得冷硬而坚定。
沈墨坐在副驾驶,同样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物,正低头快速熟悉着新的装备和那个不完整的坐标信息。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驶出市区,道路逐渐空旷,两侧是连绵的黑暗山影。一轮残月悬挂在天际,洒下清冷破碎的光辉,笼罩着这辆奔赴未知的车辆。
“你的伤,”陆寒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真的没问题?”
沈墨从资料中抬起头,看向他紧绷的侧脸轮廓,轻轻“嗯”了一声:“小伤,不影响。”
陆寒琛沉默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次……不准再那样冒险。”
他没有明说,但沈墨知道,他指的是她独自进入通风管道猎杀“稻草人”载体的事。
沈墨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树影,唇角微微弯起:“看你表现。如果你下次能少让自己陷入那种需要我冒险的境地的话。”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调侃的意味,冲淡了车厢内过于凝重的气氛。
陆寒琛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落入他眼底,那里面冰封的寒意似乎融化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车辆在寂静的夜路上疾驰,向着那个标记为“x-7”的不完整坐标,向着更深、更沉的黑暗,义无反顾。
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是陷阱,是强敌,还是更多颠覆认知的恐怖真相。
但他们知道,彼此在身边。
这就足够了。
残月为证,暗夜为席。
他们携带着亡者的遗志,背负着生者的未来,踏上了这条或许没有归途的征途。
只为在那“永恒花园”的尽头,为这被阴影笼罩的世界,斩出一线破晓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