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琉璃拖着依旧疲惫的身体来到药园。
昨日的劳累和饥饿尚未完全消退,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果然,辰时刚过,那阵熟悉的、甜腻得发慌的香风便飘了过来。
柳媚儿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衣裙,环佩叮当,在一名跟班女修的陪同下,摇曳生姿地走来,目光精准地落在正在给凝露草浇水的琉璃身上。
“哟,来得挺早嘛。”
柳媚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用绣着鸳鸯的丝帕轻轻掩了掩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的气味,“这些花啊草的,先放一放。”
琉璃心中警铃大作,放下水瓢,恭敬行礼:“柳师姐。”
柳媚儿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随意地朝药园最偏僻、最潮湿的角落一指。
“看见那边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了吗?那是炼制‘培元丹’剩下的腐灵草废料,堆积好些日子了。你,今天就去把它们清理干净,用那破推车,一车一车运到后山废料池倒掉。”
旁边那个跟班女修假意提醒道:“柳师姐,那腐灵草废料……虽说药性已失,但残渣还有些腐蚀性,气味也冲,她一个新来的,怕是……”
柳媚儿立刻瞪了她一眼,声音尖利起来。
“怎么?我指使不动一个新来的杂役了?就是得让新人干点‘实在’活儿,才知道宗门的规矩!”
“琉璃,还愣着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日落之前,要是让我还看见一星半点的废料,你就别想领这个月的灵石了!还不快去!”
琉璃指甲掐了掐掌心,低头应道:“……是,柳师姐。”
她知道,这是柳媚儿变着法子的折磨,但她无力反抗。
她走到那角落,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一堆暗绿色、粘稠板结的残渣像座小山似的堆在那里,上面还萦绕着几只飞虫。
她找到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独轮推车,戴上那副几乎磨透了的手套,开始用铁锹将那些沉甸甸、粘糊糊的废料铲上车。
废料的汁液溅到手套上,立刻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她咬紧牙关,一铲又一铲,汗水混着那股难闻的气味,粘在脸上、身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装了小半车。
她艰难地扶起车把,推着这沉重的负担,沿着药园边缘那条长满青苔的湿滑小径,一步步往后山方向挪。
小径狭窄,车轮不时陷进松软的土里。
就在经过一个微微下坡的转弯处,车轮猛地磕到一块突起的石头,车身剧烈一晃!
琉璃本就力气不济,脚下沾了腐殖质的青苔滑腻异常,她惊呼一声。
“啊!”,整个人失去平衡,连同推车猛地向一侧摔去!
“哐当!哗啦——!”
推车翻倒,刚装上的腐灵草废料泼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更多的污秽粘稠的残渣,直接泼在了琉璃的手臂和手背上!
“呃!”
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瞬间传来,琉璃疼得蜷缩起身子。
只见被溅到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比昨天被水溅到要严重得多。
“哈!我就知道!”
一个充满讥讽和快意的声音响起。
柳媚儿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带着跟班从拐角处转出来,看着满地狼藉和疼得脸色发白、狼狈不堪的琉璃,脸上笑开了花。
她几步上前,指着琉璃的鼻子尖声骂道。
“好你个下贱胚子!让你干点活就要死要活!竟敢故意打翻废料,弄脏药园路径!还敢损坏公物!”
“我看你就是心存怨恨,故意破坏!”
“你这等怠惰恶毒的东西,留在药园也是祸害!我这就去禀报李执事,把你逐出药园,滚回你的凡间去!”
她声音极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琉璃忍着手臂上钻心的疼痛,试图解释:“柳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是路太滑,车……”
“闭嘴!还敢狡辩!”柳媚儿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气势汹汹,“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走!跟我去见执事!”
说着,竟要上前来拉扯琉璃。
就在琉璃绝望地以为在劫难逃之时,一个温和清朗,却仿佛带着奇异魔力的男声,在不远处悠然响起:
“何事在此喧哗?”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柳媚儿的尖嗓,让整个嘈杂的场面瞬间一静。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灵植旁,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白衣青年。
他身姿挺拔,容貌俊雅非凡,眉眼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疏离,周身气息纯净,宛如谪仙临凡,与这污浊混乱的药园角落格格不入。
楚云逸!
琉璃虽未见过,但听过杂役们的议论,心猛地一跳。
柳媚儿的脸色在刹那间发生了极其精彩的变化,从刻薄狰狞瞬间切换成娇柔谄媚,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她立刻松开琉璃,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堆起甜得发腻的笑容,快步上前盈盈一礼。
“楚、楚师兄!您今日怎么得闲到药园这边来了?”
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新来的杂役笨手笨脚,打翻了废料,师妹我正在教导她呢,惊扰了师兄,真是罪过。”
楚云逸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摔倒在地、满身污秽、手臂红肿、眼中含泪的琉璃。
翻倒的推车和泼洒一地的腐灵草废料。
以及神色慌张、强作镇定的柳媚儿。
他的目光在琉璃受伤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他转向柳媚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威压。
“柳师妹,对新入门的弟子,还是应以耐心教导为主。看她模样,也已受到教训。些许废料,清理干净便是。上报执事,未免小题大做。”
柳媚儿脸上的笑容一僵,脸色阵红阵白,却不敢有丝毫反驳,只得低下头,声音蚊蚋般应道:“是……是,楚师兄教训的是,是媚儿思虑不周,心急了。”
她偷偷狠狠剜了琉璃一眼,用眼神警告她不许乱说。
楚云逸不再多言,缓步走到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的琉璃面前。
他没有在意她身上的污秽,目光落在她依旧红肿的手臂上。
他并未询问,也未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淡然地从宽大的白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递到琉璃面前。
玉瓶剔透,一看就非凡品。
“此乃‘清灵散’,可解寻常腐蚀之毒。外敷即可。”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天生的距离感,“下次行事,务必小心。”
琉璃愣愣地接过那还带着一丝他体温的玉瓶,指尖传来的温凉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楚云逸递过药后,便微微颔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白衣飘动,步履从容地沿着小径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扶疏的花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琉璃紧紧握着那瓶清灵散,手上臂上灼痛依旧,心中却五味杂陈。
柳媚儿见楚云逸走远,立刻换上了一副怨毒至极的嘴脸,冲到琉璃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小贱人!这次算你走运!别以为楚师兄帮你说句话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赶紧把这里给我收拾得一干二净!要是留下一丝痕迹,或者让楚师兄回头闻到半点异味,我剥了你的皮!”
发泄完,她怒气冲冲地带着跟班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污了她的眼。
角落里只剩下琉璃一人,以及满地的狼藉。
她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白玉瓶,又望向楚云逸消失的方向,那个如月光般清冷又温暖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底。
在这冰冷彻骨、充满恶意的合欢宗,这突如其来的、微不足道的善意,如同一缕微弱却坚定的光,照进了她几乎被绝望淹没的世界。
她将玉瓶紧紧攥在手心。
这温暖,虽陌生,却真实得让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