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在月下开到第七重时,羽白的指尖触到了羽衣的裂痕。她盯着那件传承了十三代的月白羽衣,恍惚想起祖母失踪那夜,羽衣的袖口也曾这样无端绽线——就像月光本身被某种力量撕开了缺口。
羽师,宫里的嬷嬷又来催了。学徒捧着鎏金拜帖进来,中秋夜宴,贵妃点名要穿月下栀献舞...
羽白用银针挑起青丝线,没有抬头:回话,就说还差三更的栀露。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那瓶栀露随祖母三年前消失在月夜,连收集露水的玉碗都再没映出过那抹独特的月白。
更深露重时,有个戴面纱的女子叩响绣坊的门:故人托我送这个。她递来的冰玉瓶中盛着琥珀色液体,在月光下流转着银晕——与祖母独创的月痕栀露分毫不差。瓶底粘着片羽毛,其羽纹恰是羽白梦中总见的图案!
哪位故人?
女子笑而不答,却指向墙上的《羽衣谱》:线要逆光缝七转,针脚要如月影移动——这是你祖母的规矩,你少了一转。她指尖点向图中暗纹,所以月华锁在线结里。
羽白倏然变色。这诀窍唯有祖母在失踪前夜,曾握着她手喃喃:白儿,羽衣的魂在于那七转...
月过中天时,羽白翻出祖母的绣箱。在《月痕笔记》夹层中,她找到用银粉绘的图谱:取仲秋栀蕊承夜露,混鹤羽绒以月光浸七夜...末页被撕去半幅,残存字迹写着:若违此律,衣散羽飞之时...
梆子敲过三更,羽白突然醒悟。她冲进后院撬开青石地砖,果然起出个沉香木匣。匣内羽衣如新,衣摆沾着未干的栀露——分明是昨夜还有人穿过的痕迹!羽衣下压着封信,墨迹犹湿:白儿亲启:云绣娘与我有旧约,看谁先绣出月下羽衣。当年我私改针法赢了比试,却负了她半生心结...
露水中传来叩门声。面纱女子去而复返,裙裾沾着夜露:来取回我的月痕栀露。她望向羽白手中的信,也来了结四十年的旧怨。
羽白默默启瓶调线。按《月痕谱》之法将丝线浸染,当月痕露第七次过银针时,水中突然泛起星芒。缺的是这个。她撒入新集的萤火尘,祖母临终前说,衣散羽飞的钥匙是时光的馈赠。
女子捧线轻嗅,指尖微颤:这是...你祖母当年的配方?
羽白指向匣底刻字,是羽衣本该传承的配方。月光映出戊寅年仲秋字样——正是赌约第二年,祖母偷偷重绣的版本。
晨光熹微时,两件羽衣并置绣架。女子突然轻笑:你祖母到底耍了诈——她提前藏了改良的版本,就为有朝一日让你来了结。她从袖中取出半页残谱,与《月痕谱》严丝合缝:赌约的真正彩头,是帮对方完成最好的那件衣。
羽白望向窗外渐白的天空。露珠从栀瓣滑落,在青石阶前跌碎成晶莹的星子。她终于明白,有些约定不是用来分胜负的,而是让月华在时光里沉淀成新的羽衣。
从此月下羽衣成了宫中秘宝,每件衣纹都藏着星图——就像祖母留下的沉香匣,封存着所有未尽的月夜,等待某个秋夜被重新揭开。而那件总在第七转时泛起星芒的月下衣,被贵妃赐名为,说是像极了羽白眉间那点不肯消散的月华。
中秋夜宴,羽白亲自为贵妃更衣。当月痕羽衣在灯下流转时,满殿忽然寂静——那衣纹竟随月光变幻出不同图案!《霓裳羽衣曲》奏至高潮时,衣上突然绽开朵朵栀影,恰如嫦娥奔月时洒落的泪痕。
满堂喝彩中,羽白望向殿外月台。面纱女子悄然现身,轻轻摘下面纱——眼角虽有皱纹,却分明是祖母当年模样!她将半幅残谱抛下玉阶,正落在羽白展开的水袖上。
残谱背面写着:四十年前我输的不是手艺,是胆气。今日见你如此,方知羽衣真味不在争胜,而在传承。
从此每有月夜,羽白总在绣坊留个空衣箱。有人说曾在栀树下见祖孙二人共绣新纹,更有人说那件月痕羽衣,能在不同月相下显出相应绣纹,仿佛月魂附在了丝线上。
而羽白最珍视的,是祖母留在衣箱底的便笺:最好的羽衣永远绣不完,就像最好的月华永远要留着下一夜的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