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酥在烤盘里绽开第七道裂纹时,苏落听见了院外的马蹄声。她盯着那道深峻的裂痕,恍惚想起父亲总说七裂桃酥最香酥——就像那个永远停在光绪三年的冬天,父亲捧着刚出炉的桃酥,雪花落在他花白的鬓角,瞬间融成晶莹的水珠。
落姑娘,王府的订单又催了。伙计捧着烫金拜帖进来,侧福晋点名要苏记的七裂桃酥,说是老佛爷尝过都说好...
苏落用火钳调整着炉温:回话,就说天寒地冻,桃仁油凝住了。她没告诉任何人,最后半罐桃仁油早已随父亲葬在雪地里,连同那把刻着字的桃木模一起长眠。
暮色染白窗纸时,有个裹着貂裘的妇人叩响店门:有人托我送这个。她递来的锦盒里盛着琉璃瓶,瓶中金黄的桃仁油泛着奇异光泽——与苏家秘制的雪顶桃油分毫不差。盒底压着片桦树皮,其上刻着蜿蜒的纹路——正是她梦中总出现的桃枝图样!
哪位贵人相赠?
妇人笑而不答,却指向前厅挂着的《雪酥图》:桃酥要逆时针旋七圈,裂纹要如梅枝遒劲——这是苏老的规矩,你少了一圈。她指尖点向画中题词,所以香气锁在芯里。
苏落倏然变色。这诀窍连嫡传弟子都未必知晓,唯有父亲在临终前夜,曾握着她手喃喃:落儿要记住,桃酥的魂在于那七旋...
雪夜更深。苏落翻出父亲的配方匣,在夹层找到本《酥经》。泛黄纸页记载着:取冬至初雪埋入陶瓮,混三年陈桃仁以石碾研磨...最后页被撕去半幅,残存字迹写着:若违此誓,香断酥碎之时...
更鼓敲响时,苏落突然醒悟。她冲进后院挖开老桃树下,果然起出个冰瓮,瓮内积雪犹存,埋着封边关来信。信纸被冰浸得脆硬,父亲的笔迹却清晰如昨:落儿亲启:纳兰将军与我有旧约,看谁先制出。当年我私改配方赢了比试,却负了他半生心结...
风雪中传来叩门声。貂裘妇人去而复返,斗篷沾满雪花:来取回我的桃油瓶。她望向苏落手中的信,也来了结四十年的旧怨。
苏默默起火温瓮。按《酥经》之法将陈雪研磨,当桃油第七次倾注时,瓮中突然泛起金芒。缺的是这个。她撒入新酿的梅子醋,父亲临终前说,香断酥碎的钥匙是时光的酸涩。
妇人捧酥轻咬,眼角骤颤:这是...苏老当年的味道?
苏落指向瓮底刻字,是苏家本该传承的味道。烛光映出光绪六年大雪字样——正是赌约第二年,父亲偷偷重制的版本。
晨光熹微时,两碟桃酥并置案上。妇人突然轻笑:你父亲到底耍了诈——他提前埋了改良的版本,就为有朝一日让你来了结。她从袖中取出半页残谱,与《酥经》严丝合缝:赌约的真正彩头,是帮对方完成最好的那碟酥。
苏落望向窗外放晴的天。积雪从屋檐滑落,在青石阶前跌碎成晶莹的星子。她终于明白,有些约定不是用来分胜负的,而是让香酥在时光里沉淀成新的滋味。
从此苏记桃酥成了御贡品,每块酥底都藏着粒梅子——就像父亲留下的冰瓮,封存着所有未尽的冬天,等待某个雪天被重新揭开。而那块总在第七道裂痕处断开的桃酥,被侧福晋赐名为,说是像极了苏落眉间那点不肯融化的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