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帚扫到第七遍时,苏照听见了竹林的异响。她停下手,看青石地上竹影摇曳,恍惚想起母亲失踪那日,竹影也曾这样不安地晃动——只是那日的影子最终被雨水打散,如同母亲存在过的痕迹,消散得无影无踪。
照姑娘,东厢的竹席该换了。管家捧着账本过来,今年雨水多,竹器容易发霉。
苏照没应声,指尖抚过廊下新换的竹帘。自从三年前母亲在竹林里消失,苏家竹坊就再没制出过照影席——那种能在月光下映出人影的特制竹席,是母亲最拿手的手艺。
就用库房存的老料吧。苏照最终开口,母亲说过,陈竹才出好席。
暮色染绿窗棂时,苏照独自清点竹料。她在库房最深处发现捆扎异常的青竹,削开扎绳,竹筒里竟滑出半片竹篾,上面用簪子刻着:摇竹见影,莫问西东。字迹潦草,是母亲的手笔。
西面...苏照蓦然想起老仆说过,母亲最后是往西竹林去了。
她提灯夜入西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细语在黑暗中传递。灯光照见一株被雷劈过的老竹,竹身上赫然刻着与篾片相同的字迹!竹节处还有几道深痕,像是指甲反复抓挠的印记。
照儿?苍老的声音从竹丛后传来。守林人徐伯提着柴刀出现,这么晚来西林,可是找到了什么?
苏照藏起竹篾:来找制席的灵感。
徐伯的柴刀突然砍向老竹:这株遭雷劈的废料,早该砍了烧火。刀落竹裂,竹心里竟掉出个油布包。苏照抢先拾起,布包里是母亲常用的那根银簪,簪身沾着暗色污渍。
梅雨突如其来。苏照在灯下细看银簪,发现簪头可旋开,内藏卷极薄的竹纸。纸上密麻麻写满小字,记录着某种竹席的制法,最后一行被血渍晕开:徐有异,莫信竹影...
次日清晨,苏照故意在徐伯面前编织新席。当她按竹纸记载的步骤处理第三道工序时,徐伯突然按住她的手:这手法...是你母亲教的?
自己琢磨的。苏照抽回手,徐伯认得这手法?
老人眼神躲闪:像极了当年...像极了苏夫人独创的编法。他匆忙离去时,袖口掉出半片竹篾——与苏照昨日所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句:摇竹见影,徐在西林。
当夜雷雨交加。苏照潜入徐伯的竹屋,在床下找到个陶罐,罐内满是刻着字的竹片。拼读之下,她浑身冰凉——这些竟是母亲三年来暗中记录的徐伯罪证:私贩竹料、克扣工钱,最后一片写着:今见徐私通匪类,欲夺苏家竹坊...
窗外闪电骤亮。苏照回头,见徐伯立在雨中,柴刀滴着水:既然看到了,就送你见你娘吧。
苏照急退入竹林。徐伯挥刀砍来,她顺势摇动身边翠竹。竹影在闪电中疯狂晃动,竟在地上投出母亲的身影——那影子做着编织的动作,最后指向一株紫竹。
装神弄鬼!徐伯追砍紫竹。刀落处竹身开裂,露出里面藏着的账本与信函——正是母亲收集的徐伯罪证!其中还有封匪首的回信:待除苏氏,竹坊归徐。
母亲早知道...苏照泪雨滂沱,所以她故意入西林,是为藏这些...
徐伯咆哮着扑来。苏照抓起母亲留下的银簪,按竹纸记载的手法掷向竹丛。银簪穿过竹隙,竟引发连锁反应,四周竹子依次倾倒,如屏风般将徐伯困在中央——这正是母亲发明的竹影阵!
官府来人时,徐伯仍在竹牢中嘶吼。苏照抚摸着紫竹上的刻痕,那上面满是母亲最后时刻留下的指痕与血印。老仆痛哭道:夫人那日原可逃脱,是为藏证据才...
新竹抽芽时,苏照终于织出照影席。月光洒在席上,映出的不再是模糊人影,而是母亲留在竹纸上的所有编织技法。其中最后一行小字渐渐清晰:竹影虽虚,匠心永存。照儿,苏家竹坊在你手中了。
从此苏家竹坊每售出一张照影席,都会附上半片竹篾,刻着摇竹见影四字。人们说每当月夜,西竹林总有银簪敲竹的清响,那是苏照在与母亲隔空切磋新技法。而苏家竹坊最深处,永远供着那卷带血的竹纸,旁边摆着新编的竹席——席影中,母女二人的身影终于重叠成完整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