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铧碰到硬物时,田景的虎口震得发麻。她拨开纠缠的豌豆苗,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石板——上面刻着缠绕的藤蔓花纹,与她梦中见过的图案一模一样。晨露从忍冬枝叶上滴落,在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仿佛某种无声的催促。
又做那个梦了?春晓的声音从田垄那头传来。他提着水桶走来,裤脚沾着新翻的泥土。
田景用袖口擦拭石板:还是那个园子,藤蔓缠着水车,所有的花都倒着长。她没说自己总在梦里听见有人喊景丫头,那是祖母唤她的小名,老人过世后再无人这般叫她。
春晓蹲下来端详石板:这纹样...像是老桑园的风格。他的指尖划过石板上的裂痕,村东的桑园荒了二十年了,我爷爷那辈还见过园里的水车。
日头渐渐毒辣。田景从怀里掏出祖母的旧账本,纸页间滑落一张毛边草图:少女站在藤蔓缠绕的篱笆前,园内是倒生的花木。背面写着:给景丫头,当豌豆第七茬结果时——祖母,光绪二十五年春。
豌豆...田景突然奔向田埂尽头。那畦老豌豆正是第七茬结果,豆荚鼓胀得快要裂开。她拨开层层藤蔓,发现主干上刻着与石板相同的藤蔓纹!
里正家的账房弥漫着墨臭。老文书听说他们要查桑园旧档,神秘地压低声音:那地方邪性得很,最后任园主失踪后,所有地契都封存了。他递来钥匙时眨了眨眼,西厢房最里头的樟木箱,别说是我给的。
西厢房阴冷潮湿。春晓举着油灯,灯火扫过尘封的账册,最终停在一个刻着藤蔓纹的木箱前。田景试着用石板上的图案对准箱锁凹槽,严丝合缝!
箱内只有本薄薄的田亩册。扉页画着倒生的稻穗,署名桑园主芳姑,光绪四年。最后一页写着:景丫头将循着田埂归来,当月光第七次照亮倒悬的棉铃...
今夜是满月。春晓轻声道。油灯突然噼啪作响,田亩册内页浮现墨渍写的方位,正是老桑园遗址的位置。
月色中的废墟野草萋萋。田景握着石板,循着月光走到残存的石基前。石板突然发烫,上面的藤蔓纹路在月光下明暗交错。她将石板按进基座上的凹坑,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向下的土阶!
地道墙壁爬满发光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谷物的气味。春晓擦亮火折子,火苗却诡异地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凝固。他们走到地道尽头,看见一座倒悬的园子——棉铃从穹顶垂落,麦穗在头顶低垂,溪流向着岩壁倒淌。
园子中央的石台上,放着本桐油封面的古册。田景翻开书页,字迹如藤蔓般扭曲重组,最终变成她熟悉的祖母笔迹:致我的景丫头:真正的丰年不在仓廪,而在你每一次弯腰拾穗时的念想。
书页间夹着张新画的田契:童年的田景在祖母田里拾穗,背后是那畦老豌豆。背面写着:当她回来时,请给她我留的种籽。
春晓突然指向园子深处。月光透过岩缝,照亮个正在修剪倒悬棉铃的身影——白发老妇转过头来,容貌与田景记忆中逝去十五年的祖母毫无二致!
奶奶?田景的声音在颤抖。
老妇微笑不语,递来个葛布口袋。里面是七颗从未见过的种籽,每颗都刻着微小的藤蔓纹。当她触碰种籽时,整个园子突然开始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
再睁眼时,他们站在废墟上,朝阳刚刚升起。田景摊开手掌,七颗种籽在晨光中沉甸甸的。春晓拾起落在地上的古册,发现书页已变成空白,只在末页留下一行字:每个农人都是播种者,每畦田都是归途。
回到田地时,豌豆的第七茬豆荚仍在生长。田景将种籽埋进土里,泥土覆盖的瞬间,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七株从未见过的作物——它们的穗头正反两面颜色各异,随着日头变化流转着金辉。
春晓从旧田亩册里抖落张泛黄的舆图:看这个。图纸上是倒悬园子的布局,署名处画着小小的豌豆花标记——与田景祖母的画押一模一样。
原来她才是最后的园主...田景轻触穗头。植株突然摇曳,花粉在空中组成短暂的景象:年轻时的祖母在倒悬园中微笑挥手,身后是正在生长的金色稻浪。
日头偏西时,田景在田埂旁发现祖母遗留的陶瓮。瓮底藏着封信:亲爱的景丫头,当你读到这信,说明你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我守护这个秘密一生,如今将它交给你——每畦田都是通往丰年的路,而你是引路人。
月光再次照亮田地时,那七株奇异作物开始发光。田景和春晓看见田间景象渐渐变化,倒悬的园子在光影交错中重现。这次没有消散,而是与现实的田地重叠交融,仿佛两个时节终于找到了共存的土壤。
田景拿起锄头,在豌豆畦旁开垦新的土地。她知道该种下什么了——不是追逐虚幻的丰年,而是让每个寻常的春日,都能长出扎根于泥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