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橡木桶上时,季雨正用铜勺舀出第一瓢新酿。紫红色的酒液在玻璃罐里旋转,将窗外的闪电染成葡萄汁的颜色。她俯身嗅了嗅,突然皱眉——这桶赤霞珠里混着陌生的甜香,像被阳光晒透的野莓,又像那年沾在少年白衬衫上的葡萄汁。
酒窖漏水了!学徒小林冲进来,雨靴上沾着地窖特有的青苔,西墙那排老桶在渗酒!
季雨跟着他钻进地窖。昏黄的壁灯下,2018年份的橡木桶果然渗着暗红液体,但古怪的是,酒香里竟飘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味——这绝不是她酒庄该有的气息。
指尖蘸了滴渗出的酒,季雨突然僵住。这味道她记得,是十七岁暑假在普罗旺斯打工时,那个总来酒庄偷葡萄的意大利男孩身上的味道。他白衬衫口袋里永远插着枝栀子,说这是他们家族酒窖的秘方。
这批桶是哪家的?她擦着手问。
意大利进口的二手桶,小林翻着记录本,上个月拍卖会买的,说是某家破产酒庄的遗产...
暴雨更急了。季雨鬼使神差地撬开渗酒的桶盖,桶内壁赫然刻着V. Rossi 2018——那个男孩的姓氏!她猛然想起离别那晚,维托里奥把栀子花塞进她手心时说:等我继承酒庄,第一个橡木桶刻你的名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拍卖行发来这批橡木桶的原始资料,最后附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葡萄架下,胸前口袋插着栀子花,背后酒庄招牌写着Rossi。照片角落的日期是2018年8月15日,正是他们分别的那天。
查查Rossi酒庄。季雨的声音发紧。
小林敲键盘的手突然停住:老板...这酒庄三年前就倒闭了。新闻说,少庄主车祸后,老爷子把橡木桶全拍卖了...
地窖的灯忽然闪烁。季雨摸向桶内刻字的下方,指尖触到凹凸的纹路——是后来加刻的中文字!她颤抖着打开手机电筒,光照下清晰可见刻痕里残留的暗红蜡渍,正是当年她送给维托里奥的中国封坛蜡。
这桶不能要了。她突然说,明天退货。
可拍卖行说...
就说...季雨攥紧铜勺,说我们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暴雨持续到深夜。季雨独自在品酒室整理资料,窗外突然传来引擎声。一辆陌生的菲亚特停在葡萄园前,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撑着黑伞,右腿明显不太灵便。
当那人走进灯光范围时,季雨的酒杯摔在地上——伞下是张被岁月磨砺过的脸,但胸前口袋插着的栀子花,还和十七岁时一样洁白。
你的退货申请...维托里奥的中文依然带着意大利腔,让我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他放下湿漉漉的旅行袋,取出个小小的橡木桶模型,这是我用酒庄最后一块橡木雕的。
模型桶身上刻着两行字:V.Rossi & Ji Yu 2018。季雨接过时,闻到他手腕上混着药味的栀子香——和渗酒的老桶气息一模一样。
医生说再也不能酿酒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腿,但没人说不能卖模型。雨声渐歇时,他忽然从包里拿出个蜡封的瓶子,最后一瓶Rossi家传秘方,要尝尝吗?
酒液入杯的瞬间,地窖里那股奇异的甜香弥漫开来。季雨抿了一口,突然尝到当年普罗旺斯葡萄园的阳光,还有维托里奥白衬衫上永远洗不掉的葡萄汁味。
其实...他的手指划过杯沿,破产后我去过云南找你。看到你酒庄的橡木桶采购单,才想到把老桶混进拍卖会。
晨光穿透雨云时,季雨带他去了酒窖。维托里奥抚摸着渗酒的旧桶,突然用意大利语低声说了句什么。季雨的铜勺掉在地上——那是她教过他的中文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现在回答你十七岁的问题。她捡起铜勺,指向西墙的空位,我的酒庄永远缺个首席酿酒师,即使...勺尖轻碰他的膝盖,即使他再也不能翻越葡萄架。
雨停了。维托里奥胸前的栀子花沾着水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季雨忽然想起那个夏天,少年把栀子花别在她鬓角时说:在我们意大利,这代表永恒的等待。
而现在,被雨水浸泡过的葡萄园正蒸腾起雾气,像一坛刚刚开封的陈酿。维托里奥从旅行袋深处掏出个小木盒,里面躺着块干枯的栀子花瓣,背面用中文写着:给我未来的首席酿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