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汐第一次看见那个在海边跳舞的女人,是在大潮退去的月夜。
她抱着刚捡的海螺走向民宿,忽然听见礁石滩传来水花声。月光下,一个穿靛蓝色长裙的女人正赤足旋转,裙摆随动作扬起时,露出脚踝上发光的鳞状纹身。更奇怪的是,潮水似乎随着她的舞步进退——当她跃起,海浪便后退;当她旋转,浪花又涌上来轻吻她的脚尖。
那是海娘。民宿老板林姨递来热姜茶,每逢大潮,她就来跳潮汐舞。
黎汐的指尖在杯沿收紧。她来这座海岛本是为了逃避——三个月前,身为海洋生物学家的母亲在一次深海考察中失踪,只留下本写满奇怪符号的笔记本。警方在船舱发现大量海水和破损的观察窗,却找不到任何挣扎痕迹。
第二天退潮,黎汐循着昨夜女人跳舞的痕迹来到礁石区。湿润的沙地上,一串珍珠般的黏液延伸至潮线以下。她蹲身采集样本时,突然发现礁石缝隙里卡着个银制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母亲的名字,而指针永远停在3:17。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黎汐回头,昨夜跳舞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近看才发现她的竟是某种半透明的膜,随呼吸微微鼓动,像水母的伞盖。女人伸手要怀表时,黎汐注意到她指间有蹼状连接膜。
你认识我母亲?黎汐握紧怀表,她最后去了哪里?
女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她本可以回来......如果不是为了那个承诺。
潮水突然上涨,女人转身跃进浪中。黎汐追上去,却被卷来的大浪扑倒。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时,她恍惚看见水下有蓝光闪烁——成百上千个发光的正组成环形阵列,中央悬浮着个巨大的、胚胎般的透明囊体。
黎小姐!林姨的喊声将她拉回现实,别在满月时靠近潮间带!
那晚,黎汐翻开母亲的笔记本。紫外灯照射下,隐藏的图表显现出来:某种深海生物的迁徙路线与潮汐周期完全吻合,而标注点正是这座小岛。最后几页潦草地画着人形生物解剖图,旁边写着:她们不是人鱼,是另一种智慧生命......她们在等待归潮者
满月夜,黎汐带着防水手电来到礁石区。潮水退得极远,露出平常深藏海底的洞穴。洞壁布满荧光生物,照亮中央的石台——上面躺着具半透明的躯体,面容与母亲一模一样。
她选择留下自己的记忆体。
跳舞的女人从阴影走出,这次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她们围住石台,开始吟唱某种旋律。随着歌声,母亲的逐渐透明,体内浮现出无数发光微粒,组成三维投影:
投影中,年轻的母亲站在潜水器里,正用摄像机记录一群。突然,年长的海娘游近观察窗,将额头贴在玻璃上。母亲似乎听懂了什么,震惊地写下笔记。画面切换到船舱内部——母亲疯狂地整理资料,将怀表塞进防水袋,然后主动打开了舱门......
我们是潮汐使者。跳舞的女人轻触投影,每隔十七年,需要带回一个自愿者的记忆,才能维持两个世界的平衡。
黎汐的血液结冰。母亲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突然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小汐,若你读到这些,我已去赴一场海舞。不要难过,我们终将在潮汐中重逢。
海娘们开始新一轮舞蹈。这次黎汐看清了,她们的舞步实际是在操纵某种生物电,使海水形成特定的离子通道。母亲的记忆体在歌声中分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通道。
她将成为永恒潮汐的一部分。女人递给黎汐一枚鳞片,这是她留给你的记忆锚点
鳞片接触掌心的瞬间,黎汐听见母亲的声音:小汐,看——
海底景象在她眼前展开:发光的城市,水晶般的建筑,以及正在中间起舞的母亲虚影。她们旋转的轨迹与潮汐运动完全同步,仿佛整个海洋都在随之呼吸。
黎明时分,黎汐独自站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怀表的秒针突然跳动了一下,指向3:18。远处海平线上,今年的第一缕阳光正穿透云层,将浪尖染成母亲最爱的金色。
她轻轻将鳞片贴在胸口,感受着潮起潮落间,那若有若无的、来自深海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