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琴房亮着不合时宜的灯。
季绮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钢琴盖上,右手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耳边又响起了那段旋律——七个音符组成的循环,像幽灵般缠绕了她整整三个月。自从在二手唱片店淘到那张没有标签的黑胶,这旋律就再没离开过她的脑海。
季老师,您还好吗?值夜班的保安老张探进头,都凌晨两点了。
季绮勉强笑了笑,指尖在琴键上虚按几下。作为音乐学院最年轻的作曲系教授,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困境:一段挥之不去的旋律,却怎么也写不出完整的谱子。每次尝试续写,手指就像被无形的力量阻挡。
您听。她突然弹起那段旋律,有没有觉得耳熟?
老张的表情突然凝固:这...这是《月光巷》啊!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他猛地住口,匆匆离去时碰倒了门口的乐谱架。
季绮在学院档案室泡了整晚。泛黄的报纸上,模糊的照片里是一座烧焦的建筑,标题触目惊心:《蓝巷酒吧大火致18死,疑为纵火》。报道角落有张小照片,模糊可见一架烧毁的三角钢琴。
你在找这个。
档案管理员林姨放下一盒磁带。标签上写着蓝巷乐队最后录音,1999.5.20。录音机嘶嘶作响,先是一段嘈杂的现场音,然后钢琴突然切入——正是纠缠季绮的那段旋律。
主创程屿是我侄子。林姨的指甲抠进掌心,火灾那晚他本该有演出,却失踪了。
季绮的血液瞬间变凉。程屿——二十年前的天才作曲家,也是她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父亲车祸去世时,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的正是这段旋律的变奏。
循着地址找到蓝巷旧址,如今的废墟上建起了儿童公园。季绮在长椅下发现一块刻着五线谱的瓷砖碎片,雨水冲掉泥土后,露出后半段旋律——与她脑海中回响的完美衔接。
果然是你。
身后传来轮椅的声响。季绮转身,看见个戴黑手套的男人,右腿裤管空荡荡地垂着。他摘下墨镜,左眼睑上的烧伤疤痕像五线谱上的休止符。
程...叔叔?
男人苦笑:最后见到你时,你还在婴儿车里。他指向旋律的第三小节,这原本是送给你父亲的生日礼物。
1999年5月20日,程屿在蓝巷首演新曲前,将副本乐谱交给了季绮父亲保管。当晚酒吧突发大火,而本该在现场的季父却死于意外车祸。警方在调查中发现,蓝巷老板与某位政要的洗钱交易记录,就藏在程屿的钢琴共鸣箱里。
你父亲带着证据去找警方,却...程屿的轮椅碾过瓷砖碎片,这二十年我东躲西藏,就等着有人能解开这段密码旋律。
季绮的指尖颤抖起来。她突然明白为何自己无法续写——后半段旋律根本就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账目编号。数字对应音符,升降号代表金额单位,连休止符都是日期分隔符。
举报材料寄出的当晚,季绮在琴房做了个梦。父亲和程屿站在蓝巷的舞台上,双钢琴奏响完整的《绮想旋律》。醒来时,晨光正照在琴键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烧变形的钢琴弦轴钉,上面刻着致小绮。
三个月后,贪腐案开庭。季绮在证人席上看到程屿,他西装笔挺,空荡荡的裤管已装上义肢。对视那刻,他做了个弹钢琴的手势,嘴角扬起二十年未有的轻松笑意。
结案那天,季绮重新编曲的《绮想旋律》在音乐厅首演。当钢琴进行到第七个循环时,她突然加入一段全新的变奏——明亮如朝阳的旋律穿透整个礼堂,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摇篮曲》调子。
最后一枚音符落下时,季绮仿佛看见观众席最后一排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他们轻轻鼓掌,然后如烟雾般消散在灯光里。
演出结束,场务送来一束白玫瑰。花间夹着泛黄的乐谱残页,背面是程屿的笔迹:你父亲说得对,这段旋律果然最适合你来完成。
季绮将残页贴在琴房墙上。窗外,初夏的风掠过树梢,沙沙声宛如二十年前那场未完成的演出,终于等来了迟到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