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敲过十二下时,林愿终于点完了最后一根蜡烛。
烛光在圣母像前摇曳,将她瘦削的影子投在彩绘玻璃上,与圣徒们的轮廓重叠。这是她连续第七个夜晚来这座荒废的小教堂——镇上人说,平安夜零点在此点燃一百根蜡烛,就能听见逝者的声音。
第一百根。林愿将白蜡烛插在铁架上,蜡油滴在她虎口的烫伤疤上,与旧伤痕融为一体。这个位置本该留给母亲,但铁架最后一个空位写着林小满——她四岁走失的妹妹。
寒风突然灌进教堂,吹灭半数蜡烛。林愿慌忙去护,却在弯腰时看见长椅下有东西反光。那是个生锈的锡制小盒,盒盖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二字。
盒里装着颗乳牙、褪色的红头绳和一张糖纸。林愿的指尖刚触到糖纸,记忆便如潮水涌来——1999年庙会那天,她给妹妹买了根草莓棒棒糖,转身系鞋带的功夫,小满就消失在人群里。
姐姐?
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林愿转身,看见烛光中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女孩伸手来牵她,掌心冰凉如月光。
我等你好久啦。小满的笑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每年冬天我都回来,可是教堂越来越冷了。
林愿的眼泪砸在锡盒上。二十年来,她跑遍大半个中国,在每座城市的寻亲网站登记信息,甚至去公安局做了三次dNA比对。而现在,妹妹就站在她面前,身高永远停留在四岁。
那天有个阿姨说带我去买糖......小满摆弄着褪色的头绳,后来好黑好冷,我想回家,可是找不到路了。
烛焰突然剧烈摇晃。林愿注意到小满的棉袄下摆渗着水,发梢结着冰碴——和打捞起无名童尸的新闻照片一模一样。1999年寒冬,护城河冰面破裂......
我带了礼物给你。小满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当年那根棒棒糖的塑料杆,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每次想家,我就数上面的条纹。
林愿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抱妹妹,却扑了个空。小满的身影在烛光中渐渐透明:姐姐别哭,我每天都有乖乖祷告......
晨光透过彩窗时,林愿在长椅上醒来,锡盒紧紧攥在胸前。蜡烛早已燃尽,唯有铁架最后一根白蜡仍在燃烧,火苗奇异地泛着蓝光。她这才发现铁架背面刻着字:给迷路的孩子留盏灯。
镇上咖啡馆的老板娘听完林愿的故事,突然压低声音:老神父临终前说过,这教堂底下有条密道,战乱时用来藏孤儿......
林愿的咖啡杯砸在地上。她想起小满说的好黑好冷,想起护城河与教堂间那条早已废弃的引水道。
平安夜飘起细雪时,林愿请工人撬开了教堂地窖。腐朽的木箱后果然有条狭窄通道,尽头是半塌陷的地下室。积水中飘着个褪色的红头绳,旁边躺着具小小的骸骨,指骨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法医鉴定结果出来那天,林愿在墓园种了棵圣诞树。她把那颗保存完好的乳牙埋进树根,挂上小满最爱的草莓棒棒糖作装饰。夜风拂过枝桠,糖果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极了妹妹当年的笑声。
新年钟声响起时,林愿在树下打开小满最后攥着的纸条。泛黄的纸上用蜡笔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姐姐,回家。
雪越下越大。林愿仰头望着星空,恍惚听见童声在风中轻轻哼唱: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