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钟都停在五点十七分。那是半年前夏弦推门走进城主府的时刻,也是整座静城开始凝固的时刻。雨水悬在半空,飞鸟凝在檐角,就连烟囱冒出的白烟都成了僵硬的石膏柱。人们活像钟表里的假人,维持着各自的姿态静立不动。
只有夏弦的手指还能划开凝固的空气。她左腕戴着一块暗沉的黄铜怀表,是父亲临终前按进她手心的。齿轮被偷了,老头子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找回来,弦子...把时间追回来...
这怀表原是静城时光轮的心脏,缺了中央轮轴上的星辰齿轮,整个城邦的时间便脱了轨。夏弦成了钟停之后唯一的活物,却像个幽灵,在静止的雕塑群中穿行。珠宝店橱窗里的珍珠链悬在刹那落下的瞬间,面馆桌上的热气汤纹丝不动,街角画家画笔上的蓝颜料悬停着,正要点染青石路的雨渍。
三个月后,她在荒废的星象馆找到了线索——父亲的工作日志。页边涂画满星辰图谱,在描述齿轮的章节处被撕去一页,仅留下印痕中的半句:星辰齿轮必须于星陨之夜回填,逾期则——
星陨之夜就在下周一。
夏弦背着沉甸甸的工具箱,行走在静城之骨里。所谓,是交织在城楼之下的青铜通道网,布满传动轮轴与齿轮沟槽。静城如钟表般运行不息,仰赖这套精密结构推动昼夜与四季。
她在主齿轮室停步:硕大的轮盘死寂无声,中心齿轮轴空出一角,正是星辰齿轮的位置。手电扫过墙壁时,忽见几道细微的金属刮痕蜿蜒向上,像有人曾在此拖拽重物。
刮痕最终消失在通风管道旁。夏弦卸开锈蚀的铁网,在管道夹层摸到一个油纸包。展开是张设计图纸,潦草标记着齿轮重量与尺寸。图纸背面有行仓促小字:齿轮藏于天文台顶楼室,然星陨之夜,齿轮与星辰共鸣,恐生不测——莫取
天文台顶楼的铜门紧锁着。夏弦爬上圆顶外的观测梯,透过琉璃天窗窥视:星辰齿轮静静卧在星象仪顶端,如一块深蓝水晶雕成的银河。父亲的字迹又浮现脑海:静城之名,乃因时间如静水深流。然有人嫌水流太急...
星陨之夜悄然降临。夏弦攀到天文台顶时,整座静城笼罩在墨蓝天幕下。凝固的灯光在无声中更显诡异。而星河奔腾,似乎格外明亮。
就在第一颗流星撕裂天际之际,天文台内蓦然炸起奇异的嗡鸣。她撞开门——星辰齿轮悬浮于半空,周身流溢幽蓝光晕,金属深处点点碎星明灭不休。嗡嗡声正是光流与金属共振所生。
她伸出扳手,蓝光却将金属弹开。第二颗流星划过,齿轮竟颤抖起来,周围空气开始液化般波动。图纸上两字浮现在眼前:星陨之时的能量正被齿轮吸收!再不取出,共鸣随时可能崩坏静城基座。
别无选择。夏弦甩掉绝缘手套赤手探去,幽蓝光晕撕裂着皮肤,细碎星光烙入神经。剧痛中,她死死攥住齿轮的冰凉棱角——
轰然巨响!天文台铜顶被掀开巨口,一群制服黑影如鸦降落,为首的光头男人手持齿轮定位仪,狞笑着步步逼近。
钟表匠协会...夏弦记得父亲提过这些人,是你们偷了齿轮?
是你父亲不识时务!光头扯开袖口,露出手腕皮肤下的齿轮烙印,静止多美妙!没有衰老、没有死亡,权贵将永生,穷人就当永恒的背景!他举起蒸汽弩瞄准,交出来,小姑娘,别像你爸那样...
话音未落,星空中千万流星忽然炸开。齿轮在夏弦手中滚烫灼灼,仿佛要把整条银河的能量都吸纳进来。剧痛中她感到齿轮的轮廓在消融于血肉,而手臂内的骨头如星河般发光。
快阻止她!光头男厉声吼道,齿轮要融入血脉!
一个打手扑上前。夏弦下意识抬手格挡,手与那人肩膀相触的刹那,诡异一幕发生了——对方突然如断线木偶般静止不动,连蒸汽弩喷射的羽箭都悬在空气里,离她眼球仅余寸许。
光头男脸煞白:她能局部操控时间流了...
夏弦盯着自己闪烁星光的手指。手腕齿轮处的皮肤变得透明,可见其中星辰轮转。整个静城的时间脉络在她眼中亮成璀璨金线,而所有金线都源于手中这颗星辰。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把时间追回来。夏弦朝众人走近,她踏过的青铜地板漫开流动星光,不是静止,是正常流动,包括衰老与死亡——也包括你们的清算。话音刚落,数个打手陡然白发皱纹,在惨叫声中皮肉萎缩崩散。
光头男滚下铜梯逃走时,满城悬停的雨滴开始噼啪落地。夏弦伫立在天文台顶破洞下,将星光流动的手缓缓按入齿轮轴的缺口。
青铜巨轮缓缓咬合。
城中突然传来第一声钟响——五点十八分。夏弦手腕的星光明灭收束,最终凝成齿轮形状的烙印。凝滞的雨水倾盆而下,飞鸟振翅惊起,烟气在空中舒展。
静城的心跳恢复了。而夏弦手腕上的星辰齿轮印记微微发烫,像一粒坠入尘世的星星。雨水中,她仰头望天,正巧看到最后一颗流星滑过钟楼塔尖——那滴星光并未熄灭,而是化为一滴水银般的液态光点,颤巍巍悬在青铜分针上。
星光在她瞳孔深处荡漾着,仿佛预示着下一次的星陨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