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在深夜出门。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她踩着影子走,仿佛逆流而上。十二点过后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便利店还亮着灯,玻璃上凝结着水珠,像星星的碎片。
林夏第一次看见那个唱歌的女孩是在立秋后的第三个夜晚。女孩蹲在废弃的电话亭旁边,穿着褪色的牛仔外套,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她正在唱一首古怪的歌,调子忽高忽低,歌词含混不清。林夏放慢脚步,听见一句银河在胃里打结,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好笑吗?女孩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她的指甲涂成深蓝色,已经剥落了大半。
林夏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保温杯递过去。女孩接过杯子时,她们的手指短暂相触,林夏感觉到她掌心有细小的茧子,像是常年握着什么东西磨出来的。
我在收集夜晚的声音。女孩突然说。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旧录音机,磁带转动发出沙沙声。汽车碾过水洼的声音,便利店关东煮沸腾的声音,醉酒的人摔碎酒瓶的声音......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耳语,还有星星坠落的声音。
林夏后来才知道女孩叫苏河。她们开始在每个周三深夜碰面,有时在桥洞下,有时在24小时洗衣房。苏河会给她听最新录制的——她把所有夜晚的声音都叫作星轨。录音机里传来风声、虫鸣、远处火车的汽笛,还有苏河自己即兴哼唱的旋律。那些不成调的音符在林夏耳朵里渐渐组成星座,大熊座、仙女座、天琴座,一个接一个亮起来。
十二月的一个雪夜,苏河没有出现。林夏在她们常去的每个地方寻找,最后在医院的急诊室找到了她。苏河蜷缩在塑料椅上,录音机紧紧抱在胸前,指节发白。
医生说我这里住着黑洞。苏河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她的嘴唇没有血色,像被擦去的铅笔字迹。它吃掉了我一半的肺,现在想吃掉剩下的。
林夏握住她冰凉的手。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微型的流星。
从那天起,林夏开始帮苏河完成她的星图计划。她们在深夜的天台录制城市入睡的呼吸,在凌晨的地铁站收录第一班列车惊醒鸽群的声音。苏河的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次甚至咳出了血,星星点点洒在录音机上,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立春那天,苏河消失了。护士说她是半夜走的,只带走了那台老式录音机。林夏找遍了所有她们去过的地方,最后在河堤上发现了歪倒的自行车和一双褪色的帆布鞋。岸边泥土有滑落的痕迹,但河水已经结冰,冰面平整得像从未被打破过。
警察打捞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林夏坐在河堤上,手里攥着苏河忘在医院的磁带。暮色降临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把磁带放进随身听。
耳机里先是一阵杂音,然后是苏河轻轻的哼唱。这次她唱的是完整的歌谣,关于一个女孩追逐流星的夜晚。在歌曲的最后,传来一声水响,接着是漫长的寂静。就在林夏要摘下耳机时,寂静中突然响起一串气泡上浮的声音,轻快得像是笑声。
林夏抬起头。深蓝色的天幕上,一颗流星正划过她湿润的视线。